自從 1840年六月在Leipzig的首演開始,Mendelssohn的「Lobgesang 讚頌之歌」打開一個攸關浪漫時期流動曲式的潘朵拉盒子。其中問題點在於,到底曲子傾向宗教或世俗? 這首「交響清唱劇」到底是交響樂或聖樂? 詮釋的諸多典範,又如何影響我們對此曲的看法? 這個錯綜複雜的議題,不是單看50年來的唱片史,即可用想像來回答的。可能需要更多的考據,包括與孟式傳記資料、與他其他的聖樂的比較,和他當代的宗教音樂背景對照,以及之後此曲的傳承史等等,才能觸及問題之核心。
對這首曲子的問題點,先從標題、音樂主題、與音樂形式來看: Lobgesang 這個字眼是「讚頌之歌」,直指耶穌與門徒在最後的晚餐後所獻上的讚美之詩歌。從頭開始、貫穿到最後的主題,也取自Saxon 地區 chorale 聖詠曲調 "Nun danket alle Gott"("Now thank we all our God" ),曾經用於巴哈的聖詠合唱 BWV 386 與風琴聖詠前奏曲 BWV 657。建構曲子的手法,也採用文藝復興彌撒始起,一直傳到德國巴洛克(包括孟式所崇拜的Leipzig 「同事」J.S. Bach) 所慣常使用的單一「固定旋律」( cantus firmus) 形式風格。
此曲的雜質,可就兩點來談。一是「顯而易見的」宗教性之中的不純部分,亦即,在基督教框架中加入了猶太教的關懷 (Mendelssohn許多聖樂中的特殊癖好),這對孟式的當時中產階級觀眾應該是清楚不過的。另一方面在於Mendelssohn 賦予它的標籤(symphony-cantata),又加深了此曲非A 非B,而是介於兩者間曲式與詮釋可能的曖昧性。
Lobgesang 的神聖特質,除了孟式原本的構思本來就是一曲神劇或大規模的聖詩清唱劇(psalm-cantata) 之外,還可以分成下列幾點來論證:
第一,此曲與其他孟式的聖樂的連接(使用聖經中的Psalms),除了交響的主題織錦之外,此曲從緣起到其形式與內容的鋪陳中,宗教神學意味相當強烈。直接引用聖經psalm等不說,此劇原是為紀念Gutenberg 發明活字印刷術400周年,在Leipzig 舉行的三日大慶典而作。其中"黑暗已盡"的歌詞更是連結神恩、科技發明、以及啟蒙思想(神=神聖知識=人的啟蒙)的關鍵。印刷術的發明讓德文路得版聖經得以普及德國,走出未啟蒙之黑暗(light to darkness, 基督教救贖的常見隱喻)。孟氏將此樣的發明歸功到神的恩典之賜,並可帶來人心性靈上俗世與神聖雙重的啟蒙。
其二,此曲與貝九形式上的相似, 並不足蓋過其他的差異。撇開前三樂章vs.聖樂合唱 (分成九個樂章) 的分量之不成比例,貝九動機的尋尋覓覓與掙扎,甚至第四樂章對前三樂章的反覆消去,對應於另一極的是,孟氏從一開頭 motto 動機就清楚呈現,並於後面合唱樂章中的發展與關聯性。不得不提的,還有 Beethoven 詞與音樂的對立,甚至以文字否定主題的定位 (「不,不是這樣的」),相對Mendelsson 音樂對歌詞的襯托與和諧。其三, Lobgesang 可翻為讚頌之歌"Hymn of Praise",另個意思也是英文中的canticle, 即素材選自Bible的頌歌。神聖之「詩」即指來自聖經的 sacred poetry。Gutenberg的活字發明意義也在此被解讀為,將由神而來的"word",普及傳給世間人們。
其四,Mendelssohn 同意加上友人的建議Symphony-cantata,也與交響的前三樂章加起來,僅為宗教清唱劇形式的最後樂章的1/3 比例有關,聖詠佔有壓倒性的比例。
其五, Mendelsshon 在樂譜首頁標題下直接引用Martin Luther: 「我冀望所有的音樂與藝術都應該爲了創造萬物,給予一切的上帝服務」。
其六, 開頭動機與合唱起頭中的歌詞"All that has life and breath praise the Lord"實為一體,密不可分。孟氏也自稱其中的動機與禮讚(praise)的行進,從純器樂走向聲樂聖樂之終極目的地。他在給Klingeman的信中提到這一點:「最先是器樂以他們的方式禮讚、接下來是合唱部、再來是個別聲部的禮讚。」
其七,從作曲完成到十九世紀中、二十世紀,這首曲子非常盛行的演奏方式,是以去掉symphony 部份的縮減版,在歐洲(尤其是德國與英國) 的宗教場合被演奏。
基於以上原因,雖說此曲為交響與聖樂兩者的「水乳交融」的混血,其濃烈的宗教性是無庸置疑的。
不得不提的是,以此曲而言,小一點的「類室內樂團」編制(如Carus廠牌,Bernius版的作法) 有下列的好處:
1. 孟式的此作應該不是馬勒的千人交響曲,而且以其演出場地教堂與音樂廳兩相宜的情境來講,是相當能帶出其「既交響、又清唱劇」之曖昧性的詮釋手法。
2. 此樣的作法,與其他孟式的聖樂演奏情境類似,也更能讓曲子更有活力,讓從頭起始的銅管更能突出此曲的節慶味道,壓低器樂的量感、增進其合唱部的存在感與虔誠氣質,彰顯出巴洛克聖樂對 Mendelssohn 的強烈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