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8日 星期日

年末有惑

昨天聽了Chopin的第三號奏鳴曲(Anievas/EMI),出現一種「花自飄零水自流」的奇異感覺。好像它兀自風花雪月,我卻如流水般抽離於音樂之外。今天晚上,再聽了Stravinsky 的火鳥(Stravinsky/Columbia SO/CBS),Scriabin 的鋼琴協奏曲(Ugorski/Boulez/DG),雖不能說毫無所感,迸出火花、銘刻於心的,可能很少很少。

不覺得是版本的問題。

最近發現,自己對Beethoven以降的浪漫主義語彙與情緒表現,發生一種麻木、不為所動的狀況。這是屬於中年危機(mid-life crisis)的一種乾凅嗎? 對生命失去了素直的感動、與熱情? 還是一時的,「特定情緒厭食症」?

是否有一天,我會離開所有的古典與浪漫曲目 (除了Schumann),只聽 pre-classical、當代音樂、某些爵士與世界音樂? 還是,終究會有離開所有音樂的那一天的到來?

聽的越多,越不知道音樂是什麼,以及自己從音樂要的是什麼。這就是Deleuze 所謂,音樂一方面既連接宇宙力,也聯結能量耗盡的黑洞(black hole) ?

2008年12月27日 星期六

Biber 玫瑰經奏鳴曲

bib

















長久以來,對Biber的音樂,懷抱著一種強烈的狂熱。

他的玫瑰經奏鳴曲這套鬼氣奇作,受重視的程度,一直無法與Bach 小提琴無伴奏的諾大光環相提並論,我卻更欣賞Biber的奇想、古怪的不協和音,和其中幽秘內省的境界。

長度約兩個小時多的16首奏鳴曲的「情節」,追溯聖母生涯,可分為三大部分:喜悅的密蹟(mystery),苦難的密蹟,和榮光的密蹟。其聲響的特質,除有小管風琴或大鍵琴等數字低音伴奏的巴洛克慣例之外,有一部分來自小提琴變調調弦 (scordatura),這種盛行於十七世紀到十八世紀中葉的技法。

義大利文中的scordare ,意指「不當的調音」。 Biber 在創作此曲時,接近現代正統的調音已經確立,他反其道而行,在不同片段裏,藉此技法與確實的指法指示,來增加豐富音色的色彩與詭奇的張力,特別可見於較低音部的豐厚與層次。第十一首「復活」裡頭,Biber 甚至要求中間兩弦在琴頭與琴橋尾端交錯(crossed),從視覺與聽覺兩面,表現十字(cross)的「死與復活」雙重象徵意義。

此曲的最近新歡,由黃金比例古樂團(Collegium Aureum)小提琴首席Franz Josef Maier 領銜演出。這個古樂老團的風格,有時傾向嚴謹古板,但是 Maier 在此曲中的表現,卻能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一種謙卑的虔誠(humble piety),特別是最後一曲無伴奏的Paassacaglia(除了第一首之外, 唯一正常調弦的終曲)。聖誕節前後我聽了三四次,比起Bach 的Chaconne,我更傾心於這首 Paassacaglia 裏不過分灼烈衝撞的 soul searching。

2008年12月23日 星期二

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100 Years

caret
今年是紮根於紐約的美國作曲家Elliot Carter 誕生100周年, 厲害的是, 這位作曲家依然健在。

90歲開始的十年間, 總共又創作了40首以上的作品。 兩年前還寫了一首十七分鐘左右的 "Interventions for Piano and Orchestra", 今年十二月四號在Boston Symphony 與委託作曲的兩大推手, 指揮James Levin 和鋼琴家Barenboim 世界首演, 同班人馬三天後, 並於Carnegie Hall 作曲家面前演出, 慶祝他100 歲的生日。

在台灣, 搞作曲家Messiaen或Karajan, Oistrach 等100年周年紀念發行, 大全集氾濫的2008年,沒有人多去注意到這位, 1930年代在巴黎受教於Nadia Boulanger, 風格經歷新古典, 無調性, 繁複節奏實驗的變色龍, 一位「還好好活著」的作曲家。

也罷, 當代音樂這條路本是條孤寂的不歸路。 且讓我聽著這首Carter 中期(1964/65)的鋼琴協奏曲(Oppens/Gielen/SWF Symphony Orchestra, ART NOVA), 隨著鋼琴在七件獨奏樂器伴隨下, 被大編制管弦樂的暴力摧殘, 最後所發出的哀鳴coda, 回想一場少見的半場Carter 音樂會。

2008年12月18日 星期四

Oh brother Lupu, wherefore art thou?

radu
這位舞台上與私底下都極度冷調的鋼琴家Radu Lupu,現在都在幹麼啊? 好像自從1993年Decca 的Schumann 獨奏專輯之後,就不見他正規的錄音發行問世了。

據說,要他與新聞工作者共處一室,比要扒他一層皮還痛苦。

稍微查了一下,他依然活躍於國際的音樂會殿堂之中:2002年前,每年有將近80場音樂會(所以也不算太過害羞啦) 。2005-06樂季中,與Barenboim 在Chicago 與Carnegie Hall 有Mozart 雙鋼琴曲的演奏會。2007年,以慶祝指揮Colin Davis 80歲為名,跟 New York Phil 合作了一系列Mozart 鋼琴協奏曲的音樂會。今年初,在美國的獨奏會中,也排出Beethoven sonatas no. 8, 9 , 10, 與Schubert 最後一首奏鳴曲,這般讓人口水直流的曲目組合。

記得唯一一次聽他的音樂會,是一個令人發抖打寒顫不止的冬夜。光是從停車地方,走到音樂廳的兩個blocks,就可能不支倒地的冷。納並不是全場的 Lupu 獨奏會,只是單單一首Mozart 第23號協奏曲。

台上的他,不茍言笑,也不特別向觀眾致意。上了舞台之後,便直率地隨著這首陽光普照的快板直奔而去,像煙火一般,「一瞬之光」的感覺 ( 或許一半也要怪Mozart ) 。像質優的巧克力,在鼻中口中芬香四溢,可惜一口就沒了。一直很遺憾,沒能參加他的任何一場獨奏會。

我喜歡他的 Schubert 即興曲唱片,是我聽過神經最小條的纖細呈現,另一個出色的地方,在於他擅用靜默的留白藝術。協奏曲錄音部分,可惜除了Schumann與Grieg 那張片外,我聽過的其他的唱片,都稍有「自閉」傾向,與指揮樂團搭不來。

他最成功的,從內發光的 (illuminated from within) Schubert 與Brahms 的唱片,離現在至少有20年以上了。唉,唱片公司都只願找年輕貌美的新秀,已不重視這些實力派的老將?還是隱士般活在自己世界的 Lupu,已不再對錄音抱有任何興趣? 總之,我還是暗自祈禱,有朝一日手上可以摸到 Lupu 的浪漫派獨奏唱片。

2008年12月16日 星期二

最靜寂的月光

snow
對我而言,古典樂裏最靜寂、最像冬夜雪霽後的月光,不在Beethoven,不在Debussy,而是在Schumann 的歌曲「月夜」 (Mondnacht) 。這首曲子來自Liederkreis op. 39 的聯篇歌曲集,原詩為詩人Eichendorff 所作,歌詞粗譯如下:

彷彿天空
靜靜地輕吻了大地
因此她在花叢的微光中
必須想望著他

微風輕拂過原野
穀穗溫柔地擺動
森林輕聲地低語
夜晚被明星照亮

我的靈魂張開了
寬闊的羽翼
飛越過寂靜之地
彷彿歸鄉一樣

男高音Peter Schreier 與 Norman Shetler 的詮釋(Berlin Classics),是此曲一個相當經典的演出,避掉了神秘主義的色彩,或是過於微不可聞的弱音,他們以精鍊的氣息控制與專注, 與minimalist 的delivery,來描繪這「無言忘情」之月夜。

2008年12月14日 星期日

盲目測試‧殘酷考驗

昨兒個在Hubert 兄家中進行了一場盲目測試,內容是他的網誌上介紹過的 Surround SACD,神谷郁代用三部不同廠牌的鋼琴所彈的 Bach 義大利協奏曲第一樂章。三部大廠鋼琴,分別是 Steinway, Bosendorfer, Yamaha。

Hubert 兄任意排了順序,反覆播放優異三聲道錄音的三段琴音,連猜了數次才終於得到正解,真是考驗耳力的一場殘酷考驗。尚未做實驗前,原先覺得Steinway 在音樂廳中的衝擊力(powerful impact)與明亮的高音聲音,應該是相當熟悉才是。Bosendorfer 較為華麗歐陸氣質的表現也至少聽過兩次,我對Yamaha 的聲音最不熟,只得從Richter的晚年錄音中的印象中來找。

聽了許久後,完全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眉頭也漸揪緊了起來。在確立了Yamaha之後,經Hubert 兄點了一下bass 的差異,才讓我注意到Bosendorfer 較為下沉延伸、彈跳的低音特質。

固然鋼琴的型號、錄音、重播系統的適應,音量、身體狀況等的變數諸多。重點是,blind test 是一種了解音樂與自身的聽感的途徑,以及挑戰自己成見的方法。考驗的「客觀」與否,成敗如何,倒不是重心所在。能藉此機會去丟掉自己的ego,不受品牌標籤或大師名號 indexing 的影響,直接面對驗收音樂的表現與聲音特質,較於能夠謙卑去面對與學習。

每隔些時侯,可以在家中系統或網路廣播上,對於隨機混搭的一些樂手和演出做些小實驗,看自己聽不聽的出來,是Karajan還是Kegel,是Chet Baker 還是 Miles Davis。

人生有涯,音樂無涯,知感亦無涯,尤以駑鈍不敏如我。

2008年12月9日 星期二

敗物淵藪博客來

最近迷上了博客來網站,敗了一些。全數都是我覺得已幾近絕版的爵士唱片。

實體唱片行,依舊是最樂於花時間的地方。但隨著唱片行的貨架越來越縮編,對胃口已經養壞的我,常常找不到一些怪片,只能敗興而歸。

前幾天逛到博客來,心血來潮,隨意亂鍵入一些 jazz 的樂手( 如Gerry Mulligan, Max Roach, Mingus 等),居然跑出許多難找的專輯,而且竟然有庫存! 之前買Baroque 大全集的 e-coupon 還閒置著。於是....敗家之路就此鋪展了開來。

等到這些片到貨了,或許再挑幾張來介紹,尤其是Chet Baker 與Gerry Mulligan 的"Reunion"。最近實在太迷Mulligan的低音sax,最常在唱盤上旋轉的(on heavy rotation),就屬圖中的這張1962年他與 Paul Desmond 合作的"Two of a Mind",少了「喧賓奪主」的鋼琴,alto 與baritone 兩支管子,能玩的音域與變化,無限寬廣。
mulli

2008年12月6日 星期六

人聲偏食主義(之二):Ella 的陽光與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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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討厭 Ella Fitzgerald 的人,幾乎沒有吧。如果有的話,應該是基本不喜歡主流爵士的人。

可能有人欣賞她至少兩個半八度的音域裡,只有暖暖炫陽,找不到陰影。也有人把她不帶侵略性稜角(non-aggression),爐火純青的技巧,視為理所當然。Ella 對於我,代表了生命的美麗與能量,卻似乎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這張1975年稍晚期的 "Ella and Oscar",打破我對她的一些刻板印象。製作人依舊是Ella 的貴人Norman Granz,但屬於Verve 唱片時期Songbooks系列裡,「過為完美精緻」的lush and glamorous編曲已不見,編制只剩下 Oscar Peterson 的鋼琴一架,及唱片後半部才加入的 Bass, Ray Brown。

Oscar 的鋼琴,總是像一人樂隊般,靈活左手stride 風的搖擺感,回歸了Tin Pan Alley 的調調。與其說是伴奏,Peterson 絕對是勢均力敵的雙人舞舞伴。時而娓娓道來,時而強勢的韻律變化,逼迫歌手必須做出即時的回應。例如 How long have this been going on 此曲裏,,速度上「慢與快」間的瞬間拉扯與調整。

我喜歡像這張晚期Ella 錄音室、小編制作品中的親密感,不靠氣勢滂礡的大樂團將她拱上浪頭,脫下面對觀眾過度被情緒牽扯的public persona,較像是落幕後漫無目的的自唱自白。

此時Ella 的飽滿 full tone 已不見,絲絨滑溜的高音已嫌緊了些,以往 rock steady 的低音部,亦不再金槍不倒,獨特的肉感略為消瘦乾癟。這不是被神話歌頌的「天鵝之歌」,卻讓我更實在感到Ella的體味, 和某種非故意顯現的脆弱感 (unintentional vulnerability)。

一切都是相對的吧。早期Decca 時期 的Lady Day 有招艷的陽光;Pablo 的一些錄音裡,Ella 也長出了陰霾。

尤其乾冷的今夜,很適合來些whisky,對影成三人。Ella 赤裸的聲音,毫無遮蔽掩護地站在面前,尤其當她唱起:

"Each star its own aurora borealis, suddenly you held me tight, I could see the Midnight Sun...."

2008年12月2日 星期二

人聲偏食主義(之一):Lady Day 的果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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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聲,是肉身與體內的氣息共作的。

我對人的聲音相當敏感,常常覺得唱歌時的人,有如裸身地站在他人面前一樣,是件極尷尬的事。比起器樂而言,我也對 vocal 的質地(texture) 敏感,眾人再多麼稱讚的聲音(如Schwarzkopf, Sutherland),都可能引起我的生理上的不快。

當然,人的好惡並非一成不變。過去喜歡的「轉骨轉沒過」的Chet Baker,現在聽了不免覺得肉麻,倒不是因為他的「漏風」或缺乏技巧。之前怪怪的Nina Simone,卻能慢慢抓到她略帶陽性、脆弱又"筆叉"的尾韻。

今天先來粗談Billie Holiday,相對於Ella Fitzgerald 如大地之母般、all-embracing的溫暖醇厚,或是白人女歌手Annie Ross 德式 cabaret singing 一般的潑辣與任性,Lady Day 的本質是強酸(acidic) 又燒喉的。特別是50中期左右,已損壞了喉嚨, 唱歌的容器裡,總是好像含滯了許多淤痰。唱出的音符沙啞氣虛,少了些元氣重量。

我不想隨便以晚期風格(late style) 這種虛幻神秘的標籤,來形容這時期的Billie。她的slur 與低吟,像是伴奏的管子solo之吐納延伸一般,搖曳顫抖。彷如帶著強烈果酸的咖啡,是種「逐漸養成的口味」(acquired taste),需要沒有偏見的味蕾,來享用她酸勁衝腦後的回甘。

A Tale of Two CDs

嘗試一下新作法,看看把不同要素的唱片,圈在一起聽,會發生什麼事。 最近要不是淡白戲細 的Weiss,就是被浪頭剷過的Bryars 鋼琴協奏曲,或是 Khachaturian 小提琴協奏曲包藏花心的蠻橫潑辣,很極端。 不是連續的好幾個晚上,Weiss 的魯特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