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樂運動的意義,其中之一,是詳盡有所本的考據與編制詮釋上回歸當時的特色。另外一大建樹,則在於使用當時代的樂器,甚至是就在作曲家身邊熟悉或使用過的樂器。
Ars Musici 廠牌出了一張 Beethoven 四號與九號弦樂四重奏CD,全數的弦樂器,都是商借柏林樂器博物館的收藏。這四把琴乃是 Prince Lichnowsky 於1801年贈予貝多芬的禮物,多方輾轉才被收齊並修復,在不改變其琴橋與發聲特質的前提下,也無法成為常被實際使用的樂器。因此這樣的錄音顯得格外珍貴。
此外,Raum Klang 廠也有一張使用Bach 在聖湯瑪斯教堂樂團使用過的、Leipzig 樂器工匠 Hoffmann 父子監製的數把提琴,所灌錄的現場 CD。我想,無需無限上綱去強調這些錄音的傳奇性,但至少經此管道,我們得以親身體會,作曲家當時耳中腦中所聽到的聲音印記與特質。
今天的重點是,Schumann 與Liszt 的管風琴的珍貴唱片,算是 Eterna 廠牌在 70 年代體現古樂尋根精神的錄音。這兩位作曲家所嘗試的,其實是浪漫派對 larger-than-life 的大物管風琴的reappropriation,將這隻老恐龍的戶籍遷出教會,重新設籍於現代的音樂廳或獨奏會。
Schumann 這張所選擇的,正是Schumann 出生地 Zwickau 大教堂裡的 Eule-Organ;Liszt 唱片則是動用到了Merseburg 大教堂的 Ladegast 風琴。Liszt 在他的威瑪時期,1850年所創作的、長度近30分鐘的Fantasia and Fugue,即是爲了此部音調與色彩驚人的風琴的落成啟用典禮所作,他知名的B-A-C-H 前奏曲與賦格,也於隔年以這部管風琴首演。再加上同樣以此部風琴為靈感的 Weinen, Klagen, Sorgen, Zagen 變奏曲,這張CD所收的這三首曲子,全都與此部風琴有特殊的淵源。
世俗化的管風琴,對於Liszt 來說是鍵盤樂器浪漫自由精神(而非宗教)的神格化、管弦樂化,以及超技演奏者的造神舞台。帕格尼尼在小提琴所達到的神靈附體、吸魂大法,Liszt 希望在鍵盤樂器上也能照樣泡製,尤其是在一台更為在音色與動態上resourceful、當時最大型的現代風琴上頭 (共有四排鍵盤, 81隻音栓)。
Schumann 對管風琴聲響的世俗化,無寧說是個人化、與內省化、內縮的一種途徑。 雖然他的風琴曲不多,6 首B-A-C-H 主題賦格與,加上 3 首練習曲,不但是他苦心鑽研巴哈賦格的結晶,更是他暫時抵抗躁鬱症的良方。Fugue 格式上的規律與鑲嵌技法,成為re-channel 並驅走他心中的黑暗惡靨幻想的武器。
只是,聽過之後我不禁要想,「過度規律的形式,對於 passing fancies 不止的Schumann 而言,不會是造成反效果的死屋嗎? Op. 56 的卡農曲式,不正反映了驅之不去、如影隨形的頑固意念與樂念?」 他在此時期對於 counterpoint 與 fugue 曲式不正常的投入,或許已經是一種鑽牛角尖、矯枉過正的 over-compensation。
雖不乏間歇爛漫的花火,這些曲子應該是最「不Schumann」 的作品,卻讓 Schumann 自我感覺良好,進一步覺得是比他其他作品更可以傳世留名的經典之作。今日情境看來,跟大作完全勾不上邊,幾乎不見錄音與演出的這個事實,可能讓這個迷失的靈魂要大失所望了。
身為 Schumann 迷的自己呢? 大作與否,與第二號交響曲同時創作的 op. 60 賦格中,"Langsam" 神秘且憂鬱的 low,緩緩行進, 轉成激昂的 high passion,"Lebhaft" 的超技奔放,終曲 8 分鐘內逐漸加深能量的雍容大度,全浮凸著不吐不快的心相塊壘。
舒曼果是舒曼,明明用的是 Bach 的積木形式,跳出來的卻是血肉鮮明的一顆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