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31日 星期二

隨雨的《平均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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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不知算不算是好事。聞到雨的濕味變化後,不久便飄起雨來。

J.S. Bach 的平均律,我懷疑是否曾好好聽它。並非正襟危坐,對譜深慮的那種,而是讓它浸潤全身,直觀地「感受」那種。你無法去尋求這樣的moment,只能在它降臨時珍惜細品。

Kenneth Gilbert 的手法,本來是中規中矩、清晰透明的典範,大部分的時候,我會抗拒。這個下午,美國返鄉的朋友不期來訪,他們前腳走後,隨意掛上Gilbert 的第二卷,配上了不規律的雨點擊落,產生了奇異新穎的 chemistry。

尤其是現時的多聲部賦格,伴著雨聲起落,兩者競奏錚鏦的節奏,不合而謀。整個人,好像被此局吸了進去,頓時也暫時,找到了安身立命之處。

J.S. Bach 的對位,常被比喻成數學的、雄偉建築的,尤其就譜上的「實」看來。我被他所吸引的,倒是其從無到有的「虛懷若谷」。抽絲剝繭的交織音網,一條條射出的實虛線,稍縱即逝,卻令人安心。

在里爾克的詩 "To Music" 的結尾,他是這麼形容「音樂」這位陌生人的:pure, boundless, no longer habitable。我卻覺得,即使是純粹無邊際,有些音樂,比實體的空間更可居住(more dwellable than real space)。

或許,這是詩(文字)觀點與音樂觀點的差異所導致。

2011年5月29日 星期日

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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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erose Schimidt 的Fantasie op. 17,腳步躊躇,時時交錯在留白與深思熟慮之間。我想,這是第一次聽時,受到很大挑戰之原因,尤其當你滿腦子是流暢無比的Ashkenazy 或是Argerich。

我不覺得這手法是 rubato 的濫用,或製造浪漫表情的工具。拉長放慢的部份,或是急速飆起的部份,都屬於她的整體結構,屬於幻想(而非奏鳴曲式)中之畸零的有序,自燃自發。

急與緩,緊與鬆,不是為了戲劇性服務的疊合,而是在放大鏡下,睜大眼看受刺激的思維如何起落。

自由剛成型,還帶著豐厚的濃稠度。可惜,這樣的藝術,很容易被等同於其他一些粗糙的、還找不到方向的詮釋。

聽她的最後樂章,真有隔牆偷聽陌生人的告白與心事的感覺。並非藕斷絲連,百纏千結的,而是自有條理、給你多拳重擊的靜語。

What do you expect? This ought to be a drawn-out, argumentative fantasy。


2011年5月20日 星期五

伏案

喇叭裏傳來 Kenny Burrell 的歌聲,才驚覺已伏案了那麼久。

這是一堵感傷得希巴爛的歌,Duke Ellington 的"Solitude"。愛聽這首歌,每次都故意漏聽它的歌詞。漏掉,才能專心或恍神地聽。Mr. laid-back 的歌聲,沒有太大的情緒、修飾。

In my solitude you haunt me
With reveries of days gone by
In my solitude you taunt me
With memories that never die

裏頭的 me,到底被哪種鬼魂追著不放?那隻 you 的魂,又如何嘲弄?為何只有孤身一人時才來亂?記憶不死,沒在心中活過來的呢?

搞不好,you 其實不存在,是 me 往日的舊魂。

逝者不可追,或 you 或 me,消失的音符,前一刻曾經是「我的」solitude ,都無可追。

繼續伏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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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18日 星期三

歷史管風琴大拼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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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管風琴,透過科技、電力與電腦化的進步,獲得更透明、更具穿透力、反應超敏捷、「快、狠、準」的 tone production。不過,機械式的歷史老琴,若是修復良好,會有更自然起伏,人類管氣呼吸般、具有特殊聲音印記的美聲。稍慢、溫軟、和古色古香的 slow life 感覺,像是躺在大貓的溫暖皮囊上,可以很舒服地享受。在此跟大家分享一些德國歷史風琴的好錄音。

1. Marie-Claire Alain 的第三度 Bach 風琴全集,1985年至93年數位錄音(Erato/Warner,14cds,今年四月剛在歐陸重發)。

雍容但內功深厚的阿蘭奶奶,總共留下四次的Bach projects,全數都在Erato 廠,採用的風琴都不一樣。1950 年中,用的是巴黎的風琴;第一次全集,1959年到1966年左右,用的是丹麥境內的後巴洛克風琴;台灣現在最容易買到的是第二次,1970年晚期,使用修復良善的後巴洛克風琴。第三也是最後一次全集,是以舊東德歷史舊風琴為主軸、荷蘭與少數法國風琴為輔 (the Martinikerk, Groningen; Grote Sint Laurenskerk, Alkmaar; Freiberger Dom; St Georgenkirche, Rötha; Église Saint-Martin de Masevaux; St Bavokerk, Haarlem; Jakobijnerkerk, Leeuwarden; Aa-kerk, Groningen; Stiftskirche Grauhof, Goslar) 的數位錄音。

尤其置於80年代末90年代初,舊東德解體前後的時空,此地區一些不見天日的舊琴終於可以公開,被西方世界所聽見。Alain 的技藝,此地域精細修復,巴哈自身非常熟悉的傳統風琴之聲,加上更優異的錄音優勢,是這套唱片的最大魅力。曲目的編排上也有其特色,揚棄了作品編號的流水帳作法,採用了主題與曲式風格的專輯設定,讓每張唱片掌握特定的情緒氛圍。 2. 巴哈時代Silbermann 琴系列:Silbermann 可說是巴洛克晚期德國Saxon 地區製琴的超大咖名家,在法國學藝,他的琴結合了法式 (如錫管的材料特質、較「保守的」音調色彩幅度 )、德式 (如適合對位表現的音色量感分佈,鐘琴之音栓配度 [registration] 等)之風,塑造出動靜皆宜,兼具銀鈴般平順柔美與雄渾沉著氣勢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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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東德時期,動用十位風琴手灌錄此地區內保存良好的Silbermann 琴,"Bach on Silbermann" 的全集(Berlin Classics,15cds,見上圖)。

b. 2003年,紀念Silbermann 三百年的錄音計畫 (Querstand,共 8 集,高價,可網購)。以地域為主題的大展,只用了所有現存現況特優的Silbermann 琴,曲目不限Bach,但是全數來自與Silbermann 有淵源的德國作曲家,如 Kuhnau, Krebs, Pachelbel 等人。解說非常的詳盡,包括圖片、每部琴的規格特色、所有的音栓目錄、保存現狀等等,根本是Silbermann 琴的有聲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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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Saxon 地區八個城市的歷史風琴導覽,全數於1991 年錄製 (Capriccio 廠,4cd),司琴的是三十年間為科隆德國廣播撰稿兼錄製《德國風琴製造史》節目的Wilhelm Krumbach 。東德被統一開放後,終於可把中德Saxon 這一塊的風琴納入版圖,也算是歷史的一個碎片補足。這套唱片,便選自這部「風琴史大河廣播劇」節目第二部「後東德」的錄音。

Saxon 此地的風琴傳統悠久,加上歷史上與皇室的關係密切,對於風琴的管理與繕修極為挑剔,即便在舊東德時期亦如是,當時的政治文化部同樣致力保存舊風琴的純正風格。

在台灣,喜歡管風琴音樂的人不多,即便是喜歡 Bach 與巴洛克音樂的朋友。或許與「教堂神聖之聲」的嚴肅刻板印象有關,跟親炙現場機會之少,跟音響難以再現的問題也有關。即便不出國到歐美,除了國家音樂廳有推廣音樂會,你家不遠的教堂禮拜時也是接觸的良機。製造些相親般的當面親密接觸後,再以唱片為輔(不一定需要一大套),或是可以放手嘗試的一途。


2011年5月13日 星期五

《巴黎四重奏》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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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 trio sonata 三重奏鳴曲,Telemann 的作法,都讓第二聲部有幾近同等的戲份。

Telemann 四重奏曲式的四均力敵,更進一步脫離了baroque trio sonata 形式:旋律樂器的二高+ 陪襯的一低 (continuo= 常常是兩種樂器)。尤其在《巴黎四重奏》裏,四人平分秋色,朝向更平衡勻稱、聲部對話的 galant style,甚至已非常接近 classical 的sensibility。

這對 Telemann 是加分或扣分,我暫時沒有答案。無論如何,形式戲法走到極限後,他是無法作勢裝死,按兵不動的。

混雜與創意,不只是曲式,也可見於國族風格的品味混血(‘Goûts réunis’,源自 Couperin 之詞)之上,法國的、義國的、波蘭的、東歐民俗音樂音色節奏的延展,Telemann 自己的四部獨立又和諧的旋律。

固然稍早前的《食卓音樂》三卷 (1733年) 的混血更為前進徹底,即便在《巴黎四重奏》當中,出其不意、花團錦簇的配置,理解較保守巴洛克語言表現的人,一定可以聽到Telemann 的獨步江湖。

這種「不上不下,介於之間,多工異主」的緊張感與張力,讓脫出觀聽現象的我,有種莫名的興奮。Biber 與Telemann 都是這方製造音樂中 sense of discovery 的高手與異數。

Telemann 的怪,當然同時反應了德國作為法義音樂大國之外「第三世界」的相對自由,以及 galant-classical 尚未一統天下時的"anything goes"實驗。

例如,之前「協奏曲的多種玩法」一文中提到的, 非「雙協奏曲」的小號與小提琴D major 協奏曲。除此之外,還有法國影響的五部的「奏鳴曲」(人太多太擠?),或是比較像Torelli、Vivaldi 風格,四部四樂器的「合奏協奏曲」( ripieno concerto:樂團人太少?solo 與 ripieno 的關係過近,solo 不夠獨立不夠多),這些都是足以讓人反思classical sonata、quartet、concerto 單選題之外的啟發靈感。Telemann 的玩法裏,異質曲式不是用來「標新立異」,而是如何驅動這些形式的潛在能量,賦予實質的音樂內涵。

比如說,在Telemann 的弦樂協奏曲TWV 43 裏,"orchestra" 與'solo"間的關係,便遊走兩者之間:1) 較為「分離式」的ripieno/solo,獨奏群(concertino)與協奏群(ripieno) 的對話(義式)協奏作法,以及 2) 較於「唇齒相依」聲部模仿、對位的(北德)奏鳴作法。

回到這套曲子。巴黎四重奏到底是6 首還是12 首? 在巴黎印行的樂譜總共兩組: 第一組6 首Quadri 其實是重印(Hamburg, 1730);第二組的新 6 首四重奏 Nouveaux quatuors (Paris, 1738) 才是完全為巴黎市場的新作,在他1737-38 年八個月停留巴黎後不久付梓。

後 6 首,專為法國宮廷幾位器樂好手所作,篇幅較長,展技成份也較重。我們知道,Telemann 1739年的自傳裏提到,在巴黎演出新作六首的宮廷樂師分別為,Blavet 吹 traverso flute,Guignon 掌 violin, Forqueray(兒子Jean-Baptiste)拉 gamba 琴,Edouard 負責 cello,他自己可能也擔任大鍵琴的演奏。所有五種樂器,多才的Telemann 自己都會演奏,都有一定的功力,這點使得他對於各樂器的特殊音色與表現可能性瞭若指掌,且更能掌握如何平衡其戲份。

Paris 四重奏裏的Telemann,有騎牆,也有所堅持;很法國,又不願一面迎合法國。有法式表情標記(tendrement, flatteusement, modéré等等),沒有一首用他擅長Lully 式的法式序曲,不按照Allemande, Courante, Sarabande, Gigue 的法國古典舞曲格式,義大利的 sonata 曲式影響反倒還比較深。Violoncello(義國新秀) vs. Gamba (即將凋萎的法國之花) 世代交替之戰之際,他選擇撰寫兩邊都可表現的手法,給了兩種微調過高低輕重的譜。

這應該是Telemann 為何大受歡迎的原因。藝術真正的難處,在於能有複數的市場佈局考量,卻不讓市場覺得過度奉承迎合,失去自己風格的藝術印記。

新奇之餘,又能纖細回應市場所需之多重元素,這是Telemann 的魔術。如果以沒有太多旅行、經歷國際語彙洗禮的大Bach 作為對照組,Telemann 與同樣周遊列國、擁抱世界主義的Handel 在這一點上,極度相近 。

前文所述Leonhardt/the Kuijkens 版,我心裏虛擬幻想,彈著大鍵琴的 Telemann 與長老 Leonhardt 的重疊,身居後方掌舵,主導但不露主導的痕跡,這是否是Telemann 的一步高招?

2011年5月10日 星期二

諸神的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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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樂界,黃金時期四巨頭的難得聚首,傳統會想到這張 Karajan、Richter、 Oistrakh、Rostropovich 四位老大師灌錄Beethoven triple concerto 的封面照片。此版本的實際演出,比較像是貌離神合被硬送作堆。

若改一個字,說的是「古樂界」四巨頭呢?

Kuijken 三兄弟,加上一位古樂界的超級長老Leonhardt,1996到97年所灌錄的這套 Telemann "Paris" Quartet 12 首全集(3cds set,Vivarte/Sony),充實地代表一個美好的黃金時代,也是Leonhardt 好長好長的演奏生涯當中,無限好的夕陽。

同為四位大老,比起上面那團的勉強,與協奏獨奏裏的巨人廝殺諜對諜(clash of the titans),the Kuijkens 與 Leonhardt 充分表現出古樂與室內樂中、水乳交融的密合味道。大鍵琴與 gamba 在continuo 的實踐,既扮演強而有重心的根底,也不缺獨奏光彩的適當戲份。

2003 年在美國的二手書店購得,12.98 美金,今晚將它貢上唱盤。聽過一些劍拔弩張、箭在弦上,或是飄逸耽美的試驗演奏,再回到這般「古典」、不沾火氣的一派雄渾。

四位大牌大師沒人特別搶戲,看似沒有個性,聽似容易,感覺不到炫技光環,水面無紋,卻濃淡得宜、勢均力敵的 equilibrium,已是罕見的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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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4日 星期三

看山

一抬頭,就會望見那座山。

見山是不是山,這種三段論的辯證法詭辯,事先排好階段終點的cliche,要證明的,常只是說話者的優越或睿智。

山,如何單純「是」山? 山怎麼會「不是」山,又何來「又是」山?

「是」,是個奇妙又奇怪的動詞。A 與 B 之間的關係(甚至A 與A 自身的關係),無法是完全等同的「是」。

山,不是可通稱的大寫 A,而是 a1+a2+a3....的無限集合。

我看到的那座山,是山,同時不只是山。在不同的角度、時節、時間、心境、天候、雲彩光線的佈置、周遭人們的舉動、記憶的背景與OS,同時是「山+A-B x C÷D」的複數存在。

我在玩弄文字證明自己的優越嗎?不是的。

我看山,但是不想決定它的意義,因為它的面貌總有細微的差異,對我說的,總是不同、多聲部的話。

今天一早見到的山,裹著一層厚厚的霾。或許是因為連續夢到十多年沒見的兩位 C 君,一時不知要用什麼心境去面對它。

它以威嚴卻寬容的臉,直盯著我的臉,直到我別過頭去。

像山一樣,「我」,也長著千千萬萬的臉,看著千千萬萬的臉。

A Tale of Two CDs

嘗試一下新作法,看看把不同要素的唱片,圈在一起聽,會發生什麼事。 最近要不是淡白戲細 的Weiss,就是被浪頭剷過的Bryars 鋼琴協奏曲,或是 Khachaturian 小提琴協奏曲包藏花心的蠻橫潑辣,很極端。 不是連續的好幾個晚上,Weiss 的魯特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