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13日 星期五

《巴黎四重奏》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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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 trio sonata 三重奏鳴曲,Telemann 的作法,都讓第二聲部有幾近同等的戲份。

Telemann 四重奏曲式的四均力敵,更進一步脫離了baroque trio sonata 形式:旋律樂器的二高+ 陪襯的一低 (continuo= 常常是兩種樂器)。尤其在《巴黎四重奏》裏,四人平分秋色,朝向更平衡勻稱、聲部對話的 galant style,甚至已非常接近 classical 的sensibility。

這對 Telemann 是加分或扣分,我暫時沒有答案。無論如何,形式戲法走到極限後,他是無法作勢裝死,按兵不動的。

混雜與創意,不只是曲式,也可見於國族風格的品味混血(‘Goûts réunis’,源自 Couperin 之詞)之上,法國的、義國的、波蘭的、東歐民俗音樂音色節奏的延展,Telemann 自己的四部獨立又和諧的旋律。

固然稍早前的《食卓音樂》三卷 (1733年) 的混血更為前進徹底,即便在《巴黎四重奏》當中,出其不意、花團錦簇的配置,理解較保守巴洛克語言表現的人,一定可以聽到Telemann 的獨步江湖。

這種「不上不下,介於之間,多工異主」的緊張感與張力,讓脫出觀聽現象的我,有種莫名的興奮。Biber 與Telemann 都是這方製造音樂中 sense of discovery 的高手與異數。

Telemann 的怪,當然同時反應了德國作為法義音樂大國之外「第三世界」的相對自由,以及 galant-classical 尚未一統天下時的"anything goes"實驗。

例如,之前「協奏曲的多種玩法」一文中提到的, 非「雙協奏曲」的小號與小提琴D major 協奏曲。除此之外,還有法國影響的五部的「奏鳴曲」(人太多太擠?),或是比較像Torelli、Vivaldi 風格,四部四樂器的「合奏協奏曲」( ripieno concerto:樂團人太少?solo 與 ripieno 的關係過近,solo 不夠獨立不夠多),這些都是足以讓人反思classical sonata、quartet、concerto 單選題之外的啟發靈感。Telemann 的玩法裏,異質曲式不是用來「標新立異」,而是如何驅動這些形式的潛在能量,賦予實質的音樂內涵。

比如說,在Telemann 的弦樂協奏曲TWV 43 裏,"orchestra" 與'solo"間的關係,便遊走兩者之間:1) 較為「分離式」的ripieno/solo,獨奏群(concertino)與協奏群(ripieno) 的對話(義式)協奏作法,以及 2) 較於「唇齒相依」聲部模仿、對位的(北德)奏鳴作法。

回到這套曲子。巴黎四重奏到底是6 首還是12 首? 在巴黎印行的樂譜總共兩組: 第一組6 首Quadri 其實是重印(Hamburg, 1730);第二組的新 6 首四重奏 Nouveaux quatuors (Paris, 1738) 才是完全為巴黎市場的新作,在他1737-38 年八個月停留巴黎後不久付梓。

後 6 首,專為法國宮廷幾位器樂好手所作,篇幅較長,展技成份也較重。我們知道,Telemann 1739年的自傳裏提到,在巴黎演出新作六首的宮廷樂師分別為,Blavet 吹 traverso flute,Guignon 掌 violin, Forqueray(兒子Jean-Baptiste)拉 gamba 琴,Edouard 負責 cello,他自己可能也擔任大鍵琴的演奏。所有五種樂器,多才的Telemann 自己都會演奏,都有一定的功力,這點使得他對於各樂器的特殊音色與表現可能性瞭若指掌,且更能掌握如何平衡其戲份。

Paris 四重奏裏的Telemann,有騎牆,也有所堅持;很法國,又不願一面迎合法國。有法式表情標記(tendrement, flatteusement, modéré等等),沒有一首用他擅長Lully 式的法式序曲,不按照Allemande, Courante, Sarabande, Gigue 的法國古典舞曲格式,義大利的 sonata 曲式影響反倒還比較深。Violoncello(義國新秀) vs. Gamba (即將凋萎的法國之花) 世代交替之戰之際,他選擇撰寫兩邊都可表現的手法,給了兩種微調過高低輕重的譜。

這應該是Telemann 為何大受歡迎的原因。藝術真正的難處,在於能有複數的市場佈局考量,卻不讓市場覺得過度奉承迎合,失去自己風格的藝術印記。

新奇之餘,又能纖細回應市場所需之多重元素,這是Telemann 的魔術。如果以沒有太多旅行、經歷國際語彙洗禮的大Bach 作為對照組,Telemann 與同樣周遊列國、擁抱世界主義的Handel 在這一點上,極度相近 。

前文所述Leonhardt/the Kuijkens 版,我心裏虛擬幻想,彈著大鍵琴的 Telemann 與長老 Leonhardt 的重疊,身居後方掌舵,主導但不露主導的痕跡,這是否是Telemann 的一步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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