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情 Ravel 這首G major 協奏曲的朋友,最近可能會大傷荷包。總共有至少三個優異的新錄音在最近問世,列舉如下:
1. Aimard/Boulez,Cleveland Orchestra (DG)
2. Bavouzet/ Y.P. Tortelier,BBC Symphony (SACD,Chandos)
3. Vinnitskaya/G. Varga,Berlin Deutsches Symphony (Naive)
今天只談Aimard 與Boulez 這張,不為比較而比較,分享的是個人的直接體驗。「比較」的確有其樂趣,但是有些特殊的approach 或表現,應該關起門來獨立玩賞。
首先是第一個驚喜,Aimard 把我比較不喜歡的D major 左手協奏曲彈得比G major 還要更好,甚至讓我覺得前者本身是更棒的曲子。之前的想法中,D major 過度單一主題、單一發展直線、pompous 與暴躁,G major 的輕盈與多向發展、雅俗混血風的自由更有意趣。
Aimard/Boulez 這個組合,讓我第一次感覺到,D major 的一個理性建築、力道架築算計上,推到極致的瘋狂 ( the maddness of method itself)。這是這兩位現代主義者所帶給我的最大驚喜與啟發。而且,這首曲子裡,Aimard 給了適度的感覺與情韻,反而讓本來我認為曲子裡的機器單調感消逝無跡。
至於,為何用「禁慾的遊戲」這個字詞來形容這首 G major 新的詮釋面貌? 重點是,Aimard 與Boulez 讓我感受到的,其實不是無色無味無聊的禁慾。禁慾(官能上的、表面搔首弄姿的),也不代表就失去樂趣,而是重新注意到「遊戲」(play) ,以及鋼琴和管弦樂之間的「共戲」(interplay)的部份,如何獨立生產一種樂趣(fun of playfulness)。
一來,慾禁了,反而曲子組構遊戲的部份更凸顯。二來,禁慾,其實也是一種遊戲,give and take 的極小節制縮編演練,一種 tease。動作不大,節奏不要飄浮,反而更敏感,更可細微感受遊戲的感覺之放大強大。這一點,尤其在慢板裏,讓許多小小的轉折,反而共振出更入木三分的感受。
慢板的結尾,左手動機的首尾呼應,在這個版本裏特別明顯清晰,完整地補足了一個圓回到原點的美感。其他的版到這裡通常都不知道神遊到哪去了(也是一種處理風格就是了),只有Aimard 提著同一盞小燈,靜靜踱步回來。
拉威爾自己說:「個人認為,協奏曲可以是愉快、明亮的,不需要渴求奧義或追求戲劇效果」。Ravel 善於從歷史上的過去(法國或他國)或民俗樂抽離出一種元素。就像Bolero 試著把一個野節奏的單位,在全曲中重複增強放大,變成一種文明人的野蠻遊戲。G major 協奏曲,則是重新萃取十八世紀嬉遊曲精神的一種「無窮活力」的演練,有所不同的、詭異的點在於黏合上一個夢幻又幻滅的慢板。
這樣的演奏,讓我不只聽到G major 協奏曲表面禁慾後,音樂「本身」的愉悅,還聽到音樂創作歷史情境的回聲。
鋼琴迷可以視為大戲的獨奏組曲《鏡子》,一樣不是軟趴趴、鬆散脫拍浪漫派的彈法,而是節奏明確、拳拳到肉, micro-dynamics 細膩豐富、漂亮的正攻法。
有人可能覺得這樣的表現過「收」,理性結構上的控制太強勢,不過,我覺得Ravel 這部鐘錶機器的演算,本來就具有如此的傾向。這樣的藝術「不美」嗎? 讓我「幾乎過度清楚地」聽到各個層次的佈置,以及無雜質水晶般的法派單純音色之中,有太多可聽的、甚至眼花撩亂的美,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