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9日 星期二

The Photo Not Taken

kino















美國詩人Robert Frost 的名詩 "The Road Not Taken",所講的是「不走大道,自取小徑」所需的勇氣承擔。近來反覆想到的,尤其在阿嬤的喪禮時,是(來時) 路與照片的關係, The Photo Not Taken,沒有被照下來的相片。

相片作為一種紀錄,在當今數位相機與網路相簿空間的發達情境下,已成為一種盲目心智的氾濫。單一事件可以拍下數百張,相片越多,離「真實」的重現反而更遠,大量、幾乎看不完的相片取代了對真實的思索、主動回憶、與感動。

許多特定的情景,幾乎哀求著被紀錄 (begging to be recorded),也是最常被留下紀錄的。個人的出生、重大階段性儀式性時刻:畢業典禮、婚禮、家族旅行,與舊愛新歡們的歡樂紀錄 (隔了一大段時候翻開照片時,常常不認得的,不是曾經熟悉不過的對方,而是當時的自己。常常我們刪除掉某個時空的別人之時,也一併刪除了自己)。

沒有留下紀錄,或是相機很難/無法在場見證的「其他」重要場景呢?這些可能佔據人生裡更大多數的重大事件與時間:非歡樂的時刻、跟人吵架的時刻、失戀的時刻、分手的時刻,百無聊賴的empty time,罪惡的時刻,重大病痛在醫院不便的時刻,初吻,首次你被嚴重羞辱的時刻,沒有畫面可取的內心回想 (mental flashback) 的時刻。「一長段時間」的經歷、等待、與掙扎 (因此沒辦法被以「瞬間」moment 為單位與視覺表達形式的相機所捕捉)。

還有,你從世界消失的那一刻;除非你是偉人(留下類似「死面」[death mask] 之物),或是自己要求留下紀錄的怪人。

The photo was not taken。於是,你與那事件的關係的唯一聯繫,就在自己或是其他當事者的記憶與靈光一閃的回顧當中。那條路有沒有走過?是如何發生,如何走過的? 只有天知、地知、以及你不牢靠的記憶裡、朦朧卻直感的認知。

2010年6月24日 星期四

送行者的背影

backtop
















男人到了中年總有心事,還有種種真實且虛幻的危機感。來自北愛爾蘭的 Van Morrison 的晚年唱腔與漂迫的口琴,老將Geraint Watkins Hamond 電風琴作基底的配器、睿智率性的歌詞,聽多了可會為心事過多的中年男子,帶來重度的感傷。

Clock is ticking away。

前些日子,我與妻子的阿嬤相繼過世。到了一定的年紀,小時候的偶像、所仰望的人,一個一個從眼前消失。眼看自己同輩的人,也開始依照上天所安排的順序離開。每個人都是送行者,時間點上沒得選擇地要送走別人,有一天也沒得選擇地被送掉,這是千秋萬世唯一不滅的真理。

陸續看著別人背影離去,有朝一日自己的背影也將映在別人的眼簾裡。

Back on top 這張十年前左右的專輯,未必讓人有「重返高峰」之感,但卻比任何一首Beethoven 給我更多的力量。

有待完成的事、值得微笑大笑的事,需要你的人(包括你的敵人們),都牽扯著你的每一個活著細胞的能量運動呢。

When you hear that engine
When you hear that engine drone
I'm on the road again and I'm searching for
The philosophers stone

It's a hard road, even my best friends they don't know
And I'm searching for, searching for
The philosophers stone

2010年6月18日 星期五

反記憶的遺跡

uchid840
















Schubert 的鋼琴奏鳴曲中有首怪異的作品叫《遺跡》( "Relique",D.840),只有兩樂章,後面的Menuet 與終曲部份只留下斷簡。但是,光是這兩個樂章已經是約30分鐘的大作,有些人將之視為他奏鳴曲裡頭的《未完成》。

說到Schubert,在台灣好像只能聽 Kempff、Brendel、Curzon、Richter、乃至Lupu 等「大師」;女鋼琴家好像也只提Haskil,很多人直接不屑地跳過內田光子。她的風格或許並不適合Beethoven 與Schumann,Mozart、Schubert、乃至Berg 倒總是讓我挺有感覺的。無論在現場或是錄音當中,她的 Mozart 像是纖細的瓷器,時而神經質,細節的微動態當中,始終透著光輝。

個人聽過內田的獨奏會與協奏曲各一場,獨奏會安排了Schubert 的G major D. 894 奏鳴曲,恰巧是這首C major 的補曲。她的音樂骨架不大,也不是追尋Schubert 尊貴、沉思的、或單純之美等路徑,內田在Schubert 的真正貢獻在於,開發其奏鳴曲中的異常敏感 (supersensitivity) 與脆弱感,以及幽徑小路的黑暗面。這首《遺跡》我覺得是內田的Schubert 藝術中的一個高峰。

這首奏鳴曲,除了「未完成」此一傳奇色彩之外,真正引人入勝的是其結構,其中的第一主題並不像他某些曲子來得明確易記,唯一清楚的是強迫症般節奏的輪廓。在內田指下,小規模、游移、但專注的琴音,Schubert 此曲episodic 的組構,好像隨時都會碎掉,內田扣緊了其中形式上出口難尋的掙扎,與感情上的曖昧(emotional ambivalence) 。聽她第一樂章b minor 第二主題的幽靜,與發展部的暗潮不斷,以及第二樂章中,奇特和聲的漸層剝開與演化,便可窺見內田的掌控力。她不強調音量與外部氣勢,其慎選的留白與whisper 般的竊竊私語,非常能抓住 Schubert 某些奏鳴曲的低迷神韻。

個人觀察到 Schubert 的曲子常有詭異的「反記憶」特質:一種作法是,將容易印象深刻的同一主題無盡地重複打磨,直到像是持續聽吟吟不絕的「頌經」一般,重複走一條路久了,反而眼花忘卻了其中內容的確切性。《遺跡》則是其中另一種作法,主題的辨識度低,主題的堆砌與連結也相對「鬆散」(不似Beethoven 短動機的建築環環相扣),發展部也常常像迷了路的孩子,「遂迷不復得路」的情況比比皆是。

「請跟我來。我不保證你造訪的遺跡不會是海市蜃樓,你也不見得能找到回去的路。你可以試著仰賴你的記憶,但小心它伴隨來的錯覺。」我彷彿聽到Schubert 與內田交疊的聲影如是說。

2010年6月16日 星期三

Rautavaara 《北極之歌》

cantusars
















你聽過演奏者「不在場」的協奏曲?而且,作為明星的「獨奏者」,居然不是人?

Rautavaara 應當是除了Sibelius 之外,最知名的芬蘭作曲家,錄音唱片不算少。來自Helsinki的Ondine 廠牌,是最大力宣傳他的作品的在地唱片公司,最近並將他的交響曲與協奏曲分成兩套廉價盒裝重新發行。

不管是作為Rautavaara 的入門作品,或是作為愛鳥人兼古典迷的進階選擇,這首20分鐘之內、鳥與樂團的協奏曲《北極之歌》(Cantus Arcticus) 都是上上之選。Messiaen 的鳥音樂,數量當然多出太多,只是其「鳥歌」都是器樂化後的作品,不像Rautavaara 直接讓鳥的錄音磁帶「音容宛在」,並與管弦樂「琴瑟和鳴」。另外一點,Messiaen 的作品語言較為前衛抽象,不似Rautavaara 還保留了旋律性, 容易入耳。

這並不代表你聽到的是人工添加鳥叫或鯨魚呼聲的自然音樂、或新世紀音樂,你大可安心,作曲家的精心設計不會容許這樣的廉價把戲 (cheap tricks),而是安排不過度龐大繁複的樂團,伴合芬蘭境內北極圈的鳥叫,讓兩者間產生細膩的對話。

第一樂章,The Bog (Suo),由雙長笛獨奏起頭幫鷸科鳥成群的鳴叫鋪梗,進入宏偉的弦樂,輔以木管群相伴,最後以低調的鳥群與木管「合奏」幽然結尾。第二樂章Melancholy,以角百靈 (shore lark) 的長段「獨奏」進場,鳥鳴特意降了兩個八度,且調慢了速度,以便小調憂鬱的弦樂團可以和諧地與之共生共存。第三樂章,Swans Migrating,黃嘴天鵝 (whooper swans) 的聲音以磁帶調整過,與分成四組的隨機管弦樂組漸漸加重對應互織的肌理,最後同歸平靜,這是我感覺此曲最天人合一的一個樂章。

版本方面,最後出現的Naxos 版似乎是廉價好找的選擇,也獲得作曲家的背書並親自撰寫解說,可惜芬蘭指揮與英國樂團組合的暖意溫和,在曲子味道上稍遜一小籌。80年代芬蘭 Finlandia 廠的Pekkanen 指揮Klemetti Institute Symphony Orchestra 版,先在華納的Ultima 廉價雙CD 系列再版過,也有單cd 的Apex 版可尋,本土道地的演出,很值得找出來聽。個人認為Ultima 系列的版一併選入的 Angel of Dusk 這首低音提琴協奏曲,以及一些室內樂與弦樂團曲子相當精彩,如還找得到,絕對是適合深入 Rautavaara冷調中「天若有情」之魅力的入門好片。

若是要更講究錄音與詮釋,可以找Pommer 這位舊東德指揮領軍 Leipzig Radio Symphony Orchestra 的Ondine版,錄音電平較低,詮釋與樂團都更精練純粹,更冷調沈靜一些(畢竟是北極之鳥歌),有單張或是盒裝協奏曲版可選。

嚴格來說,《北極之歌》並沒有正格的快板,但並不灰暗晦澀,我姑且將此曲暱稱為「沒有田園人煙的田園」。如同Rautavaara 的諸多作品,其聲響有種特殊的緩慢卻常動 (slow but forward-moving) 的特質,頗能展現當代音樂中慢活的、沈靜的、靈氣十足的北國氣度。

cantus2

2010年6月14日 星期一

Rachmaninov 第二號交響曲雜感

gerRach
















最近最沈溺的舉動,是狂聽Rachmaninov 的第二號交響曲。

遠離蘇聯,在Dresden 這個古色古香、平靜輝煌之城所構思寫作的此曲,Rachmaninov 寫的還是他自己:綿綿無絕期的旋律,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又躁又鬱,火球爆裂後的解脫。

前陣子聽 Slatkin/Detroit Symphony 的新唱片,重新燃起對此作品的熱情,開始回溯一些俄國指揮或樂團組合。從Sanderling DG舊版、Erato 愛樂版,Rozhdestvensky 與LSO合作的MCA 版 (後來由Regis 重發)、一直到Gergiev 這個Phillips舊Kirov 版,越聽越深感與過去的印象有不小出入。

受到俄國訓練的德國指揮Kurt Sanderling 兩版當中,以曾經介紹過的 Leningrad 愛樂版為佳,後面1989年的愛樂版雖不取過度扭捏的撒狗血路線,莊嚴大器,然而 rubato 稍嫌極端,速度慢下來時過慢、拉下了我覺得此曲該有的能量感與自然流動感。不過,Sanderling 先生告別人世那一天,我絕對會選這張monumental but dignified 特質的版來送行。

1988年Rozhdestvensky 與LSO 的組合相當有趣,至少十年沒碰這張cd 了,之前的印象是稍嫌溫吞,沒想到前幾天聽時,被 Rozhdestvensky 濃烈卻整治紮實的風格所深深吸引。在羅氏的慢工細活的棒下,舊俄國團暴力感缺乏的 LSO這部「大戰車的聲勢」依舊強大,銅管的重量感與厚實也相當驚人,整個聽下來漸入佳境,越到後頭越發現Rozhdestvensky 中火加溫裡整體的 vision:「輕時如鴻毛、重時如泰山」。

離Phillips 版15年後,LSO Live 廠剛剛發行Gergiev 與LSO 在Barbican 的2008年現場,我還沒入手。Gergiev 的Phillips舊版,一張被朋友搜刮去,補來的一張至少六七年沒碰,從老家剛搬過來。今天早上一聽,發現並不像過去所感覺到的懷舊感傷,而是諸版本中偏快的激情演出,且洋溢著濃烈的黑暗氣質。這樣的體認,其實很符合兩次聽Gergiev/Kirov Orchestra 的聽感。比起LSO,Kirov 這個團感覺「小或窄幅」,然而其可塑性(flexibility)、刁鑽與放縱的abandon 卻遠勝過LSO。春之祭中的Kirov,危險與驚懼的深度,我不覺得LSO 這樣的團能佔到甚麼上風。

Amazon 網站上,對Gergiev 的LSO新錄音評價兩極,一方覺得LSO 提供較精緻觀點完整圓熟的選擇,一方卻覺得「新的Gergiev」並無法超越舊團舊作。同網站上,對他指揮LSO 的Prokofiev Romeo and Juliet 也有相近的觀察,前兩天聽了新作SACD後,初步的直覺不由得要同意後者的看法。至於是團的問題,還是Gergiev 的唱片與現場 schedule 太滿的影響,我必須聽過幾張他最近的Marinsky 錄音,最好還能聽到與LSO 的現場方能判斷。

十年前左右,第二次聽Gergiev 領軍Kirov, 聽了Prokofiev 第二號協奏曲興奮之餘,「又去」後台請他簽名,想不到他居然還記得我、甚至記得我坐在哪個位置,與他聊到了新的錄音計畫名單(包括Debussy 與Mahler),他特別提到Prokofiev 全集,沒想到錄製時,已經是Phillips 最後期與新團LSO的組合。這套Prokofiev 讓我小小失望,其中一大原因就是有重量、溫厚但常常缺乏個性的 LSO,少了Kirov 最好演出中的「兩極」:細微層次的抒情,配上不斷鑽入地心的蠻橫與爆發力。

2010年6月5日 星期六

便利貼十箋

nodam


























1. 繼續直追Schumann 的 Hausmusik 這條線,曲目移到四手聯彈與雙鋼琴的地盤,美國時購得一套由年輕的Schiff 與Peter Frankl 在 Vox 留下的錄音,其中有不少難得的、Schumann 處理小孩與舞曲舞會相關的曲目。

2. 購得一枚Mali 音樂的好片,由Air Mail 廠發行,法國壓片,上揚代理。其中27 弦的撥弦樂器djeli 配上balafon (木琴的家族),還有djembe 鼓、人聲的配色,流利的音樂性,又不new age 化或跨界化,讓我聽百聽不膩。

3. 推薦一本「另闢奇徑,觸類旁通」有關義大利文之音樂術語新書:《豁然開朗! 音樂術語即時通》(中文版,原文:これで納得! よくわかる音楽用語のはなし),以義大利人的日常用語來解明音樂術語的「眉角」。

4. 連三個周末下雨,一家大小全有「想被曬乾」的渴望。

5. 苦中作樂。

6. 影響Debussy 的爪哇的甘美朗音樂(Gamelan music),之前收過一張日本音響雜誌附贈的片,回味無窮。可怕吧,收的居然不是發燒大廠五大廠,連獨立廠牌都說不上,音樂方面也不是古典樂、大砲、大鼓加甜膩人聲,在台灣香港習以為常的類別。

7.昨晚與妻共看《幸福的彼端》。對於失掉小孩之痛,或後續的憂鬱關卡,作父母的多能感同身受。重點在於,我喜歡片子沒有大起伏的「慢速生活」的感覺,慢當中有鹽後西瓜慢慢湧上的甘甜,比起每十分鐘一小浪頭,每三十分一大高潮,強加辛香料的主流電影。我寧願電影一景一景慢慢去消化「奢侈的日常時光」,但別像80,90年代台灣新電影或蔡明亮搞悶搞鬼。

8. 雖然曾是死對頭,美國人、美國團演奏俄國的曲目,常常還滿「麻吉」的。Naxos 新發的Rachmaninov 第二號交響曲,由Leonard Slatkin 指揮Detroit Symphony Orchestra,流線強勢的威風瀟灑,脫離了感傷主義,也走出 Ormandy 「幾乎只有弦樂」的大鍋濃湯的美式典範。此般 streamlined approach,光澤華麗中,都會世故中,涵養著不虛幻矯情的美。

9. 正在幫野田妹尋找最對應她人格特質、以及漫畫中的細節的、Chopin 第一號鋼琴協奏曲。歡迎提供版本意見。

10.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晚宴後,獨自在電腦前享受喧嘩後的降壓實感,背後的音樂是用 fortepiano 彈的Scarlatti 的奏鳴曲(Ogg 彈奏,Lindoro 廠),像是下酒菜掃光剩存的,帶點孤寥的一盤小辣椒,陪著最後的兩三口啤酒下喉,正好。

A Tale of Two CDs

嘗試一下新作法,看看把不同要素的唱片,圈在一起聽,會發生什麼事。 最近要不是淡白戲細 的Weiss,就是被浪頭剷過的Bryars 鋼琴協奏曲,或是 Khachaturian 小提琴協奏曲包藏花心的蠻橫潑辣,很極端。 不是連續的好幾個晚上,Weiss 的魯特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