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8日 星期五

Heavenly hurt

人生即電影,至少是其中的某些片段。

動作片中非常老套經典的場景,角色兀然凍止住,眼光往下移,再往上移直視。隨手一摸,滿手是血。演員的眼神中,滿是驚訝:先是,WHY? 再來是, WHEN?

天啟般的傷,像被厚厚的管風琴重重一擊,如何來的?為何而來?

How can any hurt be heavenly? What can it teach us?

Emily Dickinson 的詩提供了這一種答案:

There's a certain slant of light,
On winter afternoons,
That oppresses, like the weight
Of cathedral tunes.

Heavenly hurt it gives us;
We can find no scar,
But internal difference
Where the meanings are.

外傷、內傷,各有各的治療方法與意義,都強迫我們去注視它。

不管是哪種,表面有無傷口或痂,下面都有一些在你內部造成的差異。
傷,讓你的動作變怪變慢,讓你重新考量事物的輕重先後。以不同的速度韻律,讓你看到不一樣的風景,聽到對你訴說的嶄新話語。

如果你可以洞視其意義(discern its meanings),便可觀照天堂之美、之寬容廣大。

2011年2月17日 星期四

隔牆有琴?



「Goldberg variation  title」的圖片搜尋結果


為失眠而苦的伯爵(藝術贊助者+消費聽眾)?背後主宰的大師(全能全知的作曲家)?彈琴的小師 (天才演奏神童)?

此三樣元素,是音樂傳奇神話公式的三位一體,藝術能癒療心靈,藝術家取悅服伺 pamper 他們的聽者大爺 (包括你),好記動人又好賣。

大巴哈的 Goldberg 變奏曲,大家都知曉的說法,是為了伯爵 Keyserlingk 所寫。這位俄國駐 Dresden 大使,因為公務繁重,由凱薩琳大帝而來的壓力過度,飽受失眠之苦。由二十世紀早期灌錄此曲女大鍵琴手Landowska 經手宣傳,廣為流傳的這個「傳奇」,來源是德國作曲家 Forkel 在十九世紀初1802 年所寫的巴哈傳記。

「據說」,他曾與WF 與CPE 巴哈查證過這段傳奇逸事的真實性。不過,即便此事為真,當時兩兄弟並不在Leipzig,拿到法庭上屬 hearsay,無法成為呈堂證供。

即使把故事當作現實好了,曲子實用的「治療功效」到底為何? 助眠乎,醒神乎? 兩種答案,分別走出不同的意趣。

助眠的話,是要解決失眠,比較容易瞭解。醒神的話,要舒解的是失眠所導致的憂鬱。這可能對曲子有所不同的詮釋要求了。

根據 Forkel 的故事版本,伯爵所寄望的其實是後者。他所要的,是一首在失眠的夜裡,能提振精神,舒緩又饒富生氣的曲子。心病般的失眠,或許無藥可治,音樂能做的,只有適時陪伴(並非安撫)清醒的心魂。

上面這個流傳已久的Forkel 紀錄,成為大眾欣賞此曲潛意識的浪漫化故事,事實上相當可疑,非常可能是本來無一物的故事。

翻案的研究顯示,獻給 Keyserlingk 的樂譜,怎會不符合當時的必然慣例,大不敬地「斗膽漏掉」對於伯爵的題獻?再者,並沒有任何伯爵委任此作品的紀錄證據。又者,晚年的Bach,會單純為一個13歲的少年,神速地構造一個大曲?最多,Bach 不過是把印行的樂譜,借花獻佛一番,順道帶給伯爵。視為他系列化鍵盤作的 Clavierübung Series,可能才是曲子的真實定位。

伯爵失眠,藝術能療癒心靈的傳奇故事,恐怕不過是在後世對曲子的一招行銷技倆。放開這個故事吧。不需要人與藝術的社會功能的形象,沒有天才、病症、音樂治療等老掉牙的劇本。這次,脫除了角色干擾的 Bach 作品 、數字、與音樂天啟的關聯。參照一些研究,至少包括以下的原則:

1. 巴哈B A C H,字母上的排列為 2+1+3+8= 14。所有變奏裏的對位 canon 曲式,共有14 個。

2. 主題連變奏,此曲有32個段落。主題的Aria 有32小節。

3. Aria,共有兩段,各有16小節;變奏,也分兩組,各有16個變奏。第16個變奏,以法式序曲(overture) 的形式開頭,清楚劃分另外一半段落的開啟。

4. 著名的第25 變奏,常常被視為這首18世紀超長篇作品之秤陲的中心。也是半音主義之哀嘆。

Bach 作品的數字鐘擺,充滿了精心的規律,對自身 signature的銘記、對神聖事物的嚴謹處理。這樣的狀態,絕不是八卦媒體中穿鑿附會的某某數字魔咒的巧合,而是 Bach 準確施工的必然結果。

對於版本時常挑剔的我,最近對於 Goldberg Variations 這套曲子卻幾近無版不歡。過年前一個晚上,聽的是美國大鍵琴先鋒Kirkpatrick 五零末的版,大而化之。大剌剌的maverick gesture,不夠細緻,但也去卻了此曲過於小巧的沙龍味。

Scott Ross 則是清心寡慾的背手散步,如實如是,我特別喜歡他不過於強調哀怨特質的第 25 變奏。現在聽的是 Robert Hill 的版,整體的規模較小,直接的德國口音,感覺像密室中的傳道。

Goldberg 的傳奇本事,是真是假放一邊,從隔牆的另外一個空間聆聽,的確有種從很接近、又很遙遠地方傳來的感覺,半夢半醒,潛意識的「另一個房間」的感覺。將耳機卸下,掛在頸上,喧囂中的寧靜,不小心又聽到極小聲的針針鏦鏦,有如音樂就在體內的感覺。

不管是助眠或提神,抑或是與神、數字、天律或宇宙的對話冥想,或沒有故事的故事,隔牆傳來的變奏,對位格律的破格,各各說著情緒的話語,在我的睡與醒之間,在平行的諸多世界裏穿插來去。

想著想著:「對位與變奏,實為兩種不同的巴洛克音樂風格走向。變奏,代表的是巴洛克的自由精神,monophonic;對位,是巴洛克的嚴格語彙,polyphonic。」

「Bach 將原本單聲部、自由的曲式,穿套上嚴謹的織錦外衣。主題,包進變奏裏,卻只有低音變化上的串連。不像Mozart 的變奏,主題的輪廓總是清晰。」

「隨著曲子的開展,越發複雜的和聲行徑(直向發展),竟成為變奏曲(橫向發展) 的依循軌跡。」

「黑珍珠變奏(另一個來自 Landowska 的故事),讓人昏昏欲睡,尤其是Mr. Gould 的版。」

「最後的aria 回觀又恍如隔世般喚醒我:鄉音無改鬢毛催」

點點點....點點點。

我的點點點 Goldberg 隨想,比不上虛構的 Goldberg 傳奇。然而,每個人無須仰賴別人的單一神話故事。與藝術關係的劇本,自己來創作挖墾,在不同的時空,反覆多線來寫最佳。

(寫於兔年前三日間)

2011年2月12日 星期六

執行者

Plattilate
















完成作品的人,並非創造者,最多只是執行者。

執行者,不是掛著標籤的某某名牌(Gucci 的、Mont Blanc 的),也不是先於產品之前,就老早有神奇光環的(「屬於 Beethoven 的」「高達的」「李希特的」這類形容詞),可供崇拜、消費、陶醉意淫其中的某某大師。

執行者,受到種種條件的限制,常只是為人作嫁,不是全然的「第一人稱」,不是單手不假他力創造出天地的神祇。

執行者,不過是送行者,完成某種使命或 calling 的人。完成了「作品」後,就與其脫離的那種存在。

我寫故我在?我不在了,寫的東西還是在。寫的東西,絕非自己所能全然掌握,也無法「代表」執行者。

「Don Quixote這本書,是我的繼子,不是我的兒子。」如是說的Cervantes,觀到這個幽微奧妙的哲理:作品與執行者之間,非血脈相傳的「生產」關係,而是「寄養」關係。

諸多條件,在執行者尚未動手配置前,都老早在那裡了。文字語言,文類寫法、同業、同儕、讀者期待、別人的指使、票房、科技、配版、時空特質等等。這些變數(還是定數?) 全是多源繁殖的多頭多體母親,而非誠服一母體一胎生一兒的人類生殖模式中心主義。

作為執行者的「我」,仍然重要,但切勿得意忘形,忘了闌珊中透出的天羅地網、各樣形式。

我無法寫,除非共寫。我無法在,除非在層層鋪好的棋局中自在。我可以執行,前提是必須與其他的執行者與執行事物共存亡。

教會、宮廷、雇主雖已不在,他們的幽靈仍迴旋於執行者的頭上。

We are never truly our own masters。

2011年2月7日 星期一

收假前的CPE

假期總會結束,台語有句話說:「沒有每天在過年的。」

晚上需準備明天開工的瑣碎種種。聽到這個 cantabile 樂章,完全被癒療了。

這時,隨著音樂的流動,我同時聽到modern piano, clavichord 與harpsichord 的三像交疊琴音。3 分 50 秒的小天堂。

曲子寫成這樣,鋼琴彈成這樣,只有無言打顫。

誰說 pre-classical 不能直通浪漫主義? 誰說CPE 比不上J.S. Bach ? 誰說Cziffra 只會彈Liszt ?


2011年2月2日 星期三

Departure/Overture

很中意這個字滲出來的力道:departure,離開,離去也打開了,旅程的開端。班機的離境出境,用的也是這個字。

英語系國家的人在結婚時的誓約,說的是 "Til death do we part",更早期的說法,其實是"Till death us depart",不只是用於婚禮上。

很多事物或許不可切割、也無法切割。departure 代表的,是一種與現在現地現況切割的決心吧。

日本在年末,有所謂的「忘年會」,沒有揮別遺忘,就難以創造新的記憶空間與新的嘗試。我們用「跨年」,有種時間的延續感,但同時也有點騎牆的感覺、不清不楚的搞模糊。

許多美國人會為新的一年立下誓願,稱之為 new year resolution。我們說的「新年新希望」,靠天、靠運氣的成份較多。Resolution,是要靠自己主動出擊、努力去完成的;希望,感覺是憑空掉下來的,得到是撿到,消極被動許多。

大雄的媽媽會說:「不要下沒有用的決心。」

Resolution 是在自己所能、拉拔潛能後可以作到的範圍之內,而不是一個無用的夢想。

重要的是,想東想西之前,要先用力去拉自己,縱身擁抱未知,而非陶醉固著於已知。

Instead of repeatedly confirming the known, embrace the unknown.

這就是我的新年誓願,也是我開年的 overture 。

為何 OVERture 叫做序曲 呢,不是應該是「結束曲」嗎?此詞的語源為法語中的動詞 ouvrir,打開/開始/開啟。

不過,策略性的誤讀(over= 結束=開始的相反)總饒富興味,開啟與結束之間,有一條密道。就像英文中的畢業典禮(commencement),commence = 開始,畢業結業並非結束。

Departure,同樣有終有始,有切割有接合。

Szymanowski 這首早期的 concert overture〈音樂會序曲〉,自德國後浪漫派Strauss Wagner 延續,找到 Berg 之外的一個出路,它並不朝向音列主義的孤山獨嶺,走上的是比 Debussy 濃郁、比Scriabin 踏實的民俗神秘主義,處處藏著暗雷。

就以此曲來開年吧。散居各處的朋友們,新年平安快樂!

A Tale of Two CDs

嘗試一下新作法,看看把不同要素的唱片,圈在一起聽,會發生什麼事。 最近要不是淡白戲細 的Weiss,就是被浪頭剷過的Bryars 鋼琴協奏曲,或是 Khachaturian 小提琴協奏曲包藏花心的蠻橫潑辣,很極端。 不是連續的好幾個晚上,Weiss 的魯特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