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孤鳴的 Gamba

星期天的深夜，一週的終結點，是我覺得最靜暱的時分，不管是外頭還是心頭。

之前住美國時，我對住的地方唯一的要求是，入夜要有絕對的安靜。倒不是因為安靜墨黑的背景，能讓我盡情享受音樂，我只是渴求被寂靜包覆的強烈慾望。好在，這在美國並非件難事。回國之後，習慣接近「零度的靜」的我，被迫接受此起彼落、浠烯疏疏的種種聲音，即使是午夜以後。剛開始，我有強烈的不適應與焦慮，甚至有輕微的失眠。

人是習慣的動物，但也會習慣新的習慣。我漸漸發現，除了少數的夜裡會有喝醉的人的呼喝，自己住的地方，已經夠安靜了。尤其是像這樣的一個深夜。

I decide to soak up the silence。但在那之前，讓Wieland Kuijken 飄浮陳香的 solo gamba 幫我奏些序曲。

剛開始是Gamba曲的源頭之一，西班牙Ortiz 的《 裝飾變奏法》，再來是Schenck的《 萊茵河的回聲》，最後則是正職為軍人的怪傑 Tobias Hume 採用的英國 lyra viol 的兩首airs。

弔詭的是，如此執著於寂靜的人，一方面又瘋狂崇拜著聲音的藝術....

"One Hell of a Ride"：50年的威士忌

就在昨天，訂了兩個禮拜的 "One Hell of a Ride" 4-CDs套裝終於到貨。從7-11走出，將它握在手上時，我還掩不住心頭的興奮。

這一套可算是Willie Nelson 這位singer/songwriter，從1954到2008年，共50多年演唱生涯的回顧史。由於版權的問題得以解決，從最早期的單曲，Liberty, RCA, CBS、到最近的Lost Highway 廠牌等跨時期的代表作，全都收錄到這套100軌的特輯裡頭。

當初相中這套的其中一大誘因，在於內含的100頁精美照片與解說集。將它拆封了後，翻看現在已少見的長條奢華照片集，其中各時期的剪影與解說，真沒讓我失望。Mastering 也全數帶到鄉村樂重鎮的Nashville，由老牌錄音師 Joe Palmaccio 重新泡製。在我系統上的聽感還算自然順耳。唯一可惜的是，為了強調完全可回收的材質，4張CD的收納，只擠在紙板的夾層裡頭。

接下來談談音樂的部份，開頭與結尾都用了Willie 第一首單曲When I've Sang My Last Hillbilly Song，兩版相距50多年，算是「有始有終」的一種設計。不能說每首曲子都是A 級作，其中印象深刻的有，他為Patsy Cline寫的名曲Crazy，為Billy Walker 寫的 Funny How Time Slips Away，翻唱貓王的Always on My Mind，與Waylon Jennings 合作的Good-Hearted Woman，翻唱 Lefty Frizzell 的經典 If You've Got the Money, I've Got the Time等曲子。這般斷代地聽下來，特別的是，最早期的編曲反倒較公式化，Willie 的 vocal，需歲月的刻痕醞釀，才越陳越香，愈散發出獨特的親密性。

不過，最讓我感動的，要算是這首1975年 The Carpenters 在芝麻街節目唱過的"Rainbow Connection"了。原唱Karen Carpenter one-of-a-kind 的女聲，唱出了bittersweet、心酸的脆弱感。然而，68 歲老Willie的版絕對不惶多讓，只有兩把木吉他的極簡伴奏，vocal 稍微closed-in，不假修飾的收音，鼻音中反樸歸真的 inflection 。

不是處於幸福之中的人，請不要隨意服用才好。

小子教我的歌

今天一早出門前，正要鎖門時，咱家兩歲的小子不知從哪裡挖出這張唱片，從門後嘟給我，說「爸吧, 放這張cd」。

宛如艾莉絲看到瓶子上寫的"DRINK ME"，我只好欣然收下他的好意，放進背包。

現在這張春風拂面的baroque recorder音樂，在辦公室的電腦喇叭響著。雖然事情依舊忙不完，小子的點播，給了我一片悠閒的午後田園音畫。

Baldassarre Galuppi 的六個變奏

之一，如果你看過這張CD封面，那你一定是早期CD的收藏者兼 Michelangeli 的迷。對Galuppi 的印象, 最早就始自這首C major 奏鳴曲第五號，害我當時聽過後，一直幻想著，至少還有其他四首，長得是什麼形狀?

之二，音樂學者的Glenn Gould ，常比鋼琴家的Glenn Gould 更具天才的洞察力。他沒彈過Galuppi，但他表明出對於「二元對立」, 「長篇音樂論文」之奏鳴曲式霸權的反擊。少人注目的前古典時期 (pre-classical) 的音樂，提供了不同樣式的典範供人思考。

之三，2008這一年，既是我的東德年，也是巴洛克與洛可可年。Sony 的Galuppi keyboard sonatas新出土錄音，讓我對他奏鳴曲式中 「慢板--急板」的新意，產生各式不同的聯想。慢板通常是「如歌美聲的」簡樸造型，其美麗與哀愁的結合，讓人對這位Marcello 門徒與威尼斯教會樂長在「非喜劇」與「非宗教」作品的沉思樂念(尤其上百首鍵盤曲)，更為好奇神往。

之四，是否在某些baroque作品中，逃離了古典樂派的公式，直接跳躍連結了浪漫主義的因子?

之五，處理Galuppi，跟處理海頓、D. Scarlartti 的鍵盤音樂，似乎有一些共通的難搞之處。忌浮誇，也忌例行公事的平鋪直述。須以清淡polyphonic 線條的自然流動感，與精練雅緻的氣度取勝。

之六，Galuppi, Clementi, 與Beethoven，都是兩樂章短奏鳴曲式的詩意建築師。Juxtapositionism 的精密對照手法(非對立)，時而比「正--反--合」的三段式辯證來得高竿。這是最近「隨興」聽Bachetti, Howard Shelly, Zechlin 這三位鋼琴家的處理，所得到的啟示。

以音樂的文法影響來看，從幻想風單細胞的 D. Scarlatti 開始分裂，推到Galuppi, 到 Clementi、早期Beethoven等二到三細胞的結構。這是有別於D.Scarlatti 同時代的Bach為始，到CPE.Bach--Haydn，這一支較為嚴謹曲式的族譜延伸。

Another Rider to the Sea：英國指揮Richard Hickox 猝逝

本週日，英國指揮Richard Hickox，在 Chandos錄製Holst 的Choral Symphony 錄音session之後，疑似因心臟病突發，猝逝於威爾斯一家旅館裏，享年六十歲。

這位擅長歌劇與合唱音樂的指揮，跟 Royal Opera Covent Garden有長久合作關係，與Simon Standage同為古樂團體 Collegium Musicum 90的創辦者，甚至也是管風琴的學者，他的指揮錄音可見於EMI, Virgin, Chandos 等廠牌。今夜我把他的Poulenc 管絃與合唱曲套裝(Virgin)拿下來聽，並直想著他今年才剛與愛樂合作演出 Vaughan Williams 交響曲全本音樂會。

Chandos 那套不全的VW 錄音，逕此成為絕響。預定下週於English National Opera登場的 VW 歌劇Riders to the Sea，也來不及「下海」。

許多時侯，死亡來得突然，人走了，留下一堆未完成的物件與計畫。

挑戰「正史」的兩套鋼琴錄音

最近重回鋼琴音樂的懷抱，主要為古典與爵士，包括Pollini 的新蕭邦，Kabalevsky 的剛協(Naxos)，Bobby Timmons的 2-LPs in one 專輯"Quartets and Orchestra"等。其中最大的驚喜，卻是這兩套Dieter Zechlin的Beethoven 與Schubert 鋼琴奏鳴曲全集。

故事得從頭說起，今年初秋Hubert 兄借我一張Zechlin 與Kurt Sanderling 合作的Beethoven皇帝，要我先幫他"試聽"一下。Sanderling的伴奏固然精彩，不受一些評論看好的 Zechlin 其低調卻堅毅的處理方式，讓我驚覺這位罕見東德鋼琴家「具體而微」宇宙觀的過人之處。

雖說今年秋已在 HMV 網站上得知這兩套的發行訊息，前陣子台灣發布進口消息時，還是讓我興奮不已。我在發行當天，先買了Schubert 這一套嚐鮮，聽了兩片後的隔天，立刻又跑步去買了Beethoven 的全集。

先要說的是，這絕對不只是「又兩套」不痛不癢的廉價盤鋼琴奏鳴曲，而是足以挑戰這兩套經典曲目「正史」寫法的 heavyweight contenders。「正史」告訴我們，Beethoven的王道，要聽 Schnabel, Gilels, Kempff, Backhaus。Schubert 要聽 Richter, Brendel, Curzon 等大師。這些清單雖代表主流的「共識」，但大廠的這些共識作，不足以耗盡這些奏鳴曲的可能，也不應壟斷我們的耳朵的主見。

以下來歸納一下，我聽到的兩大獨特長處：第一，作為全集的整體感。深植於熟稔所生的一種直覺，Zechlin 不但把奏鳴曲的三四個樂章統合起來，像是同一塊織錦剪裁出一般。早期與晚期，快板與慢板，也只是相對共生的共存。他不像 Gilels 強調雄辯傾向(rhetorical tendency)，音色也稍嫌淡泊清瘦(Arrau 厚重肥厚音粒的反義詞)，可是其剛毅的觸鍵與逸動感，若以書法做比喻，當是柳公權的「心正筆正」之風。

第二，「低調」、破除浪漫，但感人至深的慢板：不論是早期 Beethoven 的深雕慢板，還是Schubert 的晚期慢板或即興曲D935中的A-flat 與B-flat，其清朗蒼勁的骨感，迴避了過度扭曲的 rubato，與大量踏板製造的人工雄渾感(或是含糊曖昧)，使人得以無窮細嚼其後味。

我並不是狂熱或狹義的東德迷，也看得到某些音樂家或曲目的某些罩門。然而，當聽到這樣的獨門詮釋，加上中性且極為優秀的錄音相佐，不免要質疑「正史」的政治正確性，並擴大自己對其他聲音空間的開放接受。

Even (music) lovers need a holiday

「即使情人也需要放個假, 遠離彼此一下」。(Even lovers need a holiday, far away, from each other. )
芝加哥合唱團的一首老歌如是說。

把 lovers 改成music lovers，似乎也說得通。最近聽得少，想的與想說的更少，能從音樂中確定的，也不多。昨夜小小聲聽過 Glenn Gould的 Partitas 之後，小小感動與無言之餘，決定暫時一陣子守著緘默法則(code of silence)。

小別勝新婚，我希望回來時，能以更大的激情，更多的自由自在，注入這個園地。

冬之夢，夢已遠

最近進口的 Svetlanov Tchaikovsky 1990年日本現場全集，只猶豫了一下，還是盡快入手。還希望華納能至少繼續引進這位指揮系列的俄國交響曲，如Rachnmaninov, Myaskovsky, Scriabin, Arensky 等。

目前聽了一號、四號與五號。其中四號終曲的極速奔馳，是我聽過唱片中，最刺激腎上腺素高飆的一個版本。

有「冬之夢」暱稱的第一號，顛覆了我最早從Karajan 卡帶版得來的初體驗印象。它並不像卡版強調其中迷離、憂鬱、耽美的陰柔氣質。 這首柴式本人最為偏愛的交響曲，不再產生任何夢幻的聯想，而化羽成具有堅韌的硬蕊與戲劇的衝力之大作。

對一個曲子年輕時的看法，常常不斷被新的想法與新錄音所挑戰。遠離美麗與記憶編成的夢，需要勇氣。

秋日午後．美國草根

秋日午後，爽朗的空氣，是本島最接近美國內陸氣候的一個時節。偷來的一個小時，古典不宜，藍調過度傷感，靈魂味還嫌太早。

就是它了，這套稍微偏「白人草根導向」的 American Roots 選集。比錄音、比解說，都沒有Smithsonian 的國寶級收藏CD來的精緻。然而，不需正襟危坐，混雜1920s-40s的選曲自動變換，就現在想放鬆的心情，恰到好處。

好像可以看到記憶中，站在小鎮街角的年輕雀斑女郎挾著 country fiddler，自在地揮舞著弓，看著，不需主動操作「想聽到」的音樂。放掉自己，秋天的閒適，盡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