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指揮,在德奧法英美強國領軍的古典音樂史,始終是個特殊位置的微妙存在。
聚焦在德奧曲目方面,最近過世的 Abbado ,百年冥誕的Giulini,或是現世代當紅的 Chailly 之榮業,都可看見義大利指揮的實力。再往前推一些,二十世紀前半葉左右,有 Furtwangler vs. Toscanini 的榆亮路線之爭論。到底義大利人,能否處理德奧的核心曲目?其成就,在純粹主義者眼中,總多少帶著折衷的「很棒,但是....」之懸念感? 刻板眼界裏,義指揮=拉丁歌湧熱情,總不及德奧建築哲學的嚴謹崇高?
年輕的我,是 Furtwangler 那一派。一來,脫不了德奧地域情結的迷思,另外是當時台灣的音樂文化氛圍裏,Furtwangler 從日本傳來染色的德派「浪漫神秘魔性」較為強勢迷人。
現在,我還是覺得 Furtwangler 很強,但是勿忘他的錄音總有柏林、維也納等德奧天團的主場優勢加持。反觀 Toscanini,主要只能用美國的NBC、紐愛,或是英國的BBC、愛樂等「B 軍」樂團啊。這是兩人立足點的一大不平等。
我對於新派典範接受度很高,如古樂或新指揮 (Nézet-Séguin, Xavier Roth),然而這不代表舊典式已全是無味的雞肋。近日翻出十多年前 Naxos 出 Toscanini 在的系列廣播錄音和 RCA 錄音對著聽,這些一半是美國時期收藏,另一半是剛回國時盛逢其時的 Naxos 特價。主要是 Beethoven 交響曲集,Brahms 全集,Wagner 管弦樂,還有舒曼第二。對照著前陣子 Karajan 的愛樂mono 貝多芬聽,不禁要佩服托老的成就。
我佩服的原因,並非因為他「古樂前身」的速度感與流線線條的俐落,我越發覺得,這兩位大師,並沒有那麼的對立不同。一般來說,Toscanini vs. Furtwangler 常被放在「古典客觀 vs. 浪漫超越」的二元對立框架,但其實Toscanini 在不同的階段,與不同樂團各有不同的詮釋或聲響特質(例如1920年代末到1930中與紐愛的抒情有韻,相對於晚期NBC 8H 錄音室的冷颯無情缺氧)。即使速度快緊,大體上是非常浪漫的,略帶神經質的,同時講究 rubato 的伸縮彈性調度,反而60年代前後的 Karajan 才有那種「照譜宣科」的 literalism ,和條頓族之理形至高感。
那我佩服的到底是什麼? 一、大塊文章。Toscanini 的整體流動,俯視全景,大過細節種種的總和。聲部與對話雖不缺,終究是大畫布、大筆揮灑手法。即便是通常被 underplayed 的貝一第三第四樂章,不止的、多塊狀襲來的 momentum,去卻了貝式後半「只有勝利」的反高潮。
二、曲子的必然邏輯。不帶價值判斷地說,這是舊世代與新世代的一大不同。老世代,有如 Heifetz, Oistrach, Horowitz 的呈現,都有種「我說了算」的死硬絕對,沒有別的可能之"It must be"。新世代,有種 tentative,疏離於自身詮釋的不背書,投射出的,是一時的、一種實驗可能的 "It ain't necessary so" 。
三、勇於取險 (live dangerously)。避險的音樂藝術,雖躲開了Lang Lang 般浪漫扭曲的危險,沒有孤注一擲執念的藝術,容易落入浪費生命的偏安無趣。聽托老的 Wagner, Rossini 或 Verdi 序曲等錄音,充滿了新枝發芽的不可測性,而非歌劇中點綴串場的存在。
以上這三種特質,在人團時機都配合時,得以展現音樂之所以瞬息萬變,肉身動人( visceral) 的強大吸引力。這些強項,也是托老與福老的共通特質。
已經聽爛的、經過古樂洗禮的 Beethoven,久違重返Toscanini 的詮釋,除了必須包容音質及段落的不完美,仍多是話中有話、有感覺溫度的新鮮存在,在沒有修飾剪輯的廣播錄音特別明顯。我要進一步推薦,不要只在錄音重播不佳的 Youtube 或便宜電腦喇叭上「方便免費」聽,歷史錄音,你的特別用心,回報是對等的。
在零散小病中,大塊生命的吸取攀附,特別需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