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5日 星期二

House of Three (or One)


為標題自我爭辯了許久。是 House of Three,還是 A House for Three 等。此刻的決定,跟這張唱片的「三力共構」的幻境虛實有關。

1978年夏天的Salzburg 音樂節,53 歲的F-D 帝國王者,遇上36 歲如日中天的鋼琴新銳大師,在31歲 Schubert 草描的藍圖下,共同建築了一棟奇異的房子。

《冬之旅》這套曲子,始終讓我有一種弔詭感。明明是外在風景的延展 (嚴寒之冬,行進之旅程),卻要進入不動的「室內」(chamber),成詩、入樂、展卷之後,才能向近居一室的聽者傳遞感動。

( 越向現代,藝術,通常越是宅性,內在,房間的嗎?)

這次非典型的 recital,是對Gerald Moore 所定義的,伴奏與歌者的層級體制, 最狠辣的一個巴掌。Pollini 的存在感,比起與Schreier 「共演」的 Richter 更加凸顯。這不是靠一般意義上的強勢或強音所達成的,低吟弱音裏 Pollini 之結晶穿透力,絲毫不減,如同2000 年代初聽到的獨奏現場一樣。鋼琴,卻變成鬼魂般的 (更直印於心的)voice,跟唱出歌詞的(腹語傀儡的)vocalist,搭架出一棟力場共聚的虛房子 。Pollini 的無處不在,感覺是完全一氣的天工,而非點點算計的鑿斧。我相信多數聽過的人,只願意將此話題盤視為一場「傳奇名演」,不會將它看作是《冬之旅》的經典定盤。這套連篇歌曲,Fischer-Dieskau在字句滿漲詩念的浪漫基調上,每次與不同的鋼琴家,總會沾染上稍微不同的顏色氣味。與Demus 的時候,清澈淡泊;與Barenboim,是徹底的絕望 (absolute resignation)。卻沒有一次,像是這樣,存在感被透明化、虛化 ( 雖不至於消滅)。

但是,這次 Pollini 的共築共逐,卻有動搖本質,「1+1+1= 歸零」的劍斷之美。

坦白說,我的《冬之旅》典範,一直不是Fischer-Dieskau。舊典式裏,我認為是Husch, Hotter, Souzay 的世界,女性聲音與觀點值得探索的,有 Lehmann 和 Fassbaender,甚至 Schäfer。新來者,Trekel 或古鋼琴伴奏的 Pregardien 等人,都打破了我認為過度告白浪漫的 F-D 色彩,沒有巨匠膨大姿態擋住視線,讓我更清楚聽到曲子本身的能量與系列畫景。

這個版,也不會是我的《冬之旅》定本。但是,理由並不是「伴奏太強」的Pollini 不按規矩搶戲。我無法無視的是,兩強相應合下,這疊 house of cards 隨時會崩解的脆弱結合基礎。兩人在嚴格定義上,其實沒有不和,Pollini 與 Fischer-Dieskau 有意識地朝彼此趨近。只是,這本《冬之旅》,呈現了現代主義的「解象性」,與浪漫主義「認真懊惱地懷舊」美學的徹底衝撞。

令我真正動容的是,曲子裏鋼琴的徹底回魂,以鋼琴書寫的Schubert。這個版本驗證了我一直以來的印象:Schubert 是鋼琴的書法家,即便他寫了好幾棟屋子的歌曲,他的聲音標記,還是屬於鋼琴的。

換句話說,歌曲,成為一種腹語術。人聲只是具型的傀儡,鋼琴才是主導發聲與意志的靈魂。

許多時候,腦子裏會自動過濾掉Fischer-Dieskau 的哀訴與儼然正氣(人聲像是轉速突慢下的膠卷),只聽到鋼琴清澄的表現強度硬度,許多話在被說著,比起歌詞或人的氣腔縮漲更有趣,像無字的天書。即便此屋「由三共構」,讓我專注的是,房子裡頭,鬼魂清楚吐出的每句珍貴的密語。

或許,標題應該改成 House of One,就我主觀浮上的最深感受:一個在寄居屋內,內閉的、飄盪踱步、堅拒離開的鬼魂。說書的詩人或鋼琴,是以鬼魂之形體,來幽幽慷訴的。

咦,這不正是《冬之旅》的原型魂魄嗎?景是虛的,房子是虛的,愛人不在,唯有鬼魂是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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