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8日 星期五
我不是那位李希特
(之一)
Richter-Haaser,在名氣、曲目光譜、與錄音數量,跟也叫 Richter 那位俄國先生相較,完全算不上對手。
他的晚年 Schubert,剛由EMI 作CD 首發,兩首在 1964, 65 年Abbey Road 錄下的奏鳴曲,是近來最能重新燃起對 Schubert 的熱情的唱片。
所有的細節,都統合在大架構與不散的氣勢裏。雄性的 attack,擊散了Schubert 印象之屋裏的過度纖細與陰氣。同樣是大結構的捕攫俯鷹,另外一位 S. Richter 的Schubert,氣量豐沛之餘,明顯地氣血不順,鬱鬱寡歡。正是這位俄國佬的精彩絕活:大器與幽躊的兩面性,躁與鬱的同源互挹。這不只單單表現在他彈的 Schubert 上。
Schubert 不是隨時可親的作曲家,他的「死亡本能」,深持於音樂的行進當中,與早死的傳奇性無關。鮮少人對於死亡與超脫,形式與破格,重複與差異之間、隨時會崩解的臨界性,捕捉得那麼完整到位。
Schubert 的疆界雖脆弱,卻不一定要病懨懨地弱植。
S. Richter 的彈法,雖說不上病態,卻非常符合刻板「藝術家形象」的叔本華式苦悶與神經虛弱,以及「來自病的張力燐光」。這是他容易被世人欣賞(雖不見得是了解)的原因其一。
Richter-Haaser 的德意志單色世界,想像了「萬一這疆界注入能量」 ,不趨沉鬱,但兩面性依舊凸顯的可能。此般的雄性,是相對於能量的部份,而不是全然的、精神式的、浮誇的、跨越暗黑的勝利。
這樣的世界,情緒濃度是低的、非病態的,迎面正擊的強度是高的。面向世上的愁苦,帶著尊嚴,和粗韌的神經,活下去,擁抱一切。(之二)
另外一個聲音 B。
這是否降低Schubert 的門檻,讓他變得易聽的出賣行為?
又一個聲音 C。
你是否一廂情願地,要在他的音樂裏,注入太多所謂的精神深度,以及形上念頭 (metaphysics)?
B: 不管是否是憂鬱的哲思,Schubert 不該被貝多芬化,成為一種正氣,拿掉了「逍遙於外」的張力。
C: 這個來自舊世界的Schubert,衝破了不少蛛網,仍舊是固著的、懷舊的,靈魂充滿的,不帶形上學的精神執念 ( spiritual fixation without metaphysics) 。
R: 雖然那誘惑過於強大,我反對將Schubert 作為原聲帶,套入任何的個人故事與回憶(尤其村上春樹式的創傷長篇),那太容易、也太隨意任性了。 Schubert 音樂自身便是 too human, all too human。
K: 浪漫主義的一隻大腳,叉涉在自我封閉的男孩心理。作為浪漫音樂與哲學交會的典型,Schubert 和 Kierkegaard 過度想像「被愛人與世間遺棄」的孤立心態是一致的。Richter-Haaser 遠離「被棄兒」與「棄人棄世」的吊詭辯證。
不同意義上而言,Richter-Haaser 雖打擊不屑這種男孩的自閉,卻一樣汲汲建築「孤獨之全我獨立」的一棟幻樓,屬於黑格爾與阿多諾的「內面急需獨立脫離之焦慮」。
X: 新的 Schubert 樣式,應該在「病室難產的Schubert」「苦找不到結局的 f 小調幻想曲般」之外,尋求新的、卻不過度輕盈絮語的可能:Schubert 的柔軟形式和聲線中,韌實一元的延展性 (monistic exten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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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Mingus君的美文,不禁想續貂一下:
回覆刪除H&H:Herbert & Hans
第一次認識這位Richter(Hans Richter-Haaser),是他與Herbrt Kegel合作的貝多芬鋼琴協奏曲4&5。
兩人縱然不算是天作之合,至少也是Hand in Hand, Heart by Heart。
最使我感動的是4號的第2樂章慢版,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分鐘,但凝滯中的高度張力,卻讓人難以忘懷:
這不是感傷主體的呢喃低語,也非超驗主體的莊嚴宣示;不知是否為一種「韌實一元的延展性」?
非非續貂,頗有感。
回覆刪除Richter-Haaser 我的初體驗也是這張與Kegel合作的協奏曲。
開頭無奇,仔細聽下去,進入另個局相裏。
給有耐心者之一枚?
好巧!
回覆刪除我對Richter-Haaser的初體驗也是來自於與Kegel合作的協奏曲,聽完這張錄音之後,我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協奏曲。
即便第四號協奏曲終樂章有一段相當明顯的失誤,也無損Richter-Haaser帶給我的震撼,他彈出了真正的德意志之魂,無私無我地專注於音樂之中,沒有任何個人的煙火秀,也不想炫耀貝多芬樂譜中任何可以拿出來諂媚聽眾的片段,然而這樣的直率與衝勁與Kegel領軍的萊比錫廣播交響卻是不謀而合,迸發出無比強烈音樂能量,那不是外爆式的能量,而是鑽入地心的能量。
大家都能藉著音樂說自己想說的話,但真正能讓音樂自己說話的人,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