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那天來了個電子郵件,關於馬勒。他的兩個結論:一、單一指揮的馬勒,最好要整套聽;二、買馬勒唱片頗傷荷包。
我大致同意這兩個想法,也連帶觸動了最近對馬勒的一連串感受。對我而言,這兩個結論其實是連在一起的。
你面對唱片行架上一整套馬勒,又要價不斐時,得先看看自己當時的口袋深度。常常在整套帶進門前,你會搞個一夜情,先試個一首,看看是謝謝再聯絡,還是企望何日君再來。
有些指揮,沒有錄製全套,即便你對他表現有多滿意,最多也只有幾次一夜情的份,比如Barbirolli, Kletzki。Bychkov 與柯隆西德廣播演錄俱優的第三號,也就僅此一彈。有些指揮表現不穩定,隨著當天的狀況起伏,單獨憑一兩晚一兩首,你看不出他的big picture、全面性設計 、對馬勒世界勾勒的完整 vision,容易錯殺忠良。比如 Bernstein, Tennstedt。
有些指揮,在你遇見他的時間點上,已經只有包裹表決的選項,像是James Levine。目前他缺二、八號的 RCA 不全集,只有盒裝一套明媒正娶的份。雖然有些樂評媒人們早警告過你,你也老有不安的預感,帶進門,褪下嫁衣掀起了蓋頭,發現他是個胸毛不整、穿著紅內褲的大老粗那一刻,還是不免別頭嘆息。
好吧好吧,Levine 這套事實上沒有那麼糟,只是有些地方太像好萊塢電影配樂,我難掩一種「辜負自己與對方時間青春」的失望。
每個 metaphor 都有它的極限,以及不符合你想比喻的事物之處。但是,與馬勒指揮一夜情這個比喻,用在Abbado 第二次的柏林愛樂第四號唱片身上,卻是再貼切不過了。
向來表現非常穩定、體貼的熟男紳士,今天進了小奢舒適的大飯店,所有的舉止 happenings 都遠超過你事前想像。當你覺得這美妙良宵沒有止境,正要唱起蝴蝶夫人的「美好的一日」之時,突然傳來了一串掩鼻不及的響屁。
我說的,就是最後一個樂章!濃妝豔抹的 Fleming 女高音,開始粗鄙地揉捏所有的樂句。原本置身於超脫天堂,飄飄然的你,一瞬間,被打入了火焰狂囂的地獄!這是「歌劇式的」(operatic) 這個詞定義裏,最糟的一種狀況! (即便此刻,Abbado 與柏林愛樂的伴奏仍是水準之上的。)
這首天堂之歌,經歷了三個樂章的美好,你願意接受那最後反高潮的耳膜虐待嗎?這樣委曲「求全」的妥協,是必要的嗎?
我已經聽了三次了,在讚嘆前三樂章之格局與樂團之秀美後,還是帶著恐懼,不知如何面對即將張牙舞爪而來的最後折磨。是要眼睛一閉忍過去,還是按 stop 鍵,閹掉這首交響曲結構與情緒上關鍵的最後一章?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