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14日 星期一

又見 Robert Chen:我的芝加哥情緣

Robchn
多年過後,再次聽到Robert Chen 的琴音,不是在Chicago Symphony Hall,而是在台灣的國家音樂廳。

自從1999年,Robert Chen 成為 Chicago Symphony Orchestra 的「另外一位」樂團首席,我聽過至少不下30場的CSO 音樂會。我與CSO現場的經驗與情緣,也隨著Robert Chen 成長,從剛開始入團時的磨合期,有時處在當時更大牌的另一位首席旁Samuel Magad 的戰戰兢兢放不開,一直到他意氣風發地引導頂級樂團將士用命的圓熟表現,多有親眼目賭 。

即便在高手雲集的CSO 小提琴群裡,Robert Chen 的表現絕對是從容不火、到味夠味的大將,毫無疑問是音樂界的台灣之光。從1999年起的Chicago Symphony 的錄音中,小提琴的獨奏,常可以聽到他短暫卻精湛的表現。

昨天與台北愛樂TPO 的演出,Robert Chen (還是不大習慣陳慕融這個名字) 一上台時,看得到稍露出歲月催人的痕跡。然而,那不過是外表罷了,當他一奏出 Ravel 〈吉普賽人〉超技的開頭長段裝飾奏 solo 時,我所熟悉的琴音又回來了,只是更加地雲淡風輕,全然自信的自在。

我直接想到的形容詞是:聽不到技巧與 ego 的遊刃有餘。吉普賽的風味雖弱了一些,不過亦符合 Ravel 的去民俗化精煉本意。歌唱式的、優雅精純的厚實琴音,仍將此曲的起承轉合、艱難技巧段落(左手撥弦, 跳弓, multiple stops),絕不含糊、乾淨俐落地攤在聽眾之前。

Saint-Saen的 Introduction & Rondo Capriccioso,是一首可以讓年輕提琴家大肆展技、意氣風發的曲子。小調的Introduction 部分,不疾不徐地入場,沒有搞過頭的憂鬱或如泣如訴,切分音的西班牙節奏也精準到位。進入後半的展技部份,Robert Chen 不外放高調,讓高貴的提琴靈動如銀蛇般滑順,扶搖直上。(心中不禁OS: 「唉,如果音樂廳的acoustic 更能完全襯托出琴的美聲瑰豔,就更好了。」)

如果說,音樂演奏可挪用的幅度色彩可以有100種,真正的高人只需用其中的一兩成,便可搭配出撼動人心的組合。招不在多,有神則靈,有誠則鳴。

高手與否,指揮與團員最為知曉。當他奏完下台時, 台上的 Andras Ligeti 與多數的提琴手(明顯與前一位鋼琴新秀音樂會演後的反應大異其逕),多露出驚艷感動的眼光,第二提琴的首席更是用力猛拍著自己的大腿。我則是第一次真心在國家音樂廳裡,忘情大喊BRAVO。

可惜,如同絕大多數的樂團首席,Robert Chen 並沒有留下太多的錄音。作為獨奏家,只有留下漢諾瓦大賽後不久的Tchaikovsky Violin Concerto (Berlin Classics, 台灣一直沒引進),我們也只能從像昨天般的現場中,得以參與一場滿足耳朵與心靈的饗宴。

(P.S. 如同 Proust 的瑪德蓮娜蛋糕之味,這場音樂會,打開了暗藏多年的記憶盒子與 involuntary memories。我在邊聽時,不由得在腦海裡閃過在芝加哥經歷的一切種種,。一個人的,有伴的,各個季節的。Concert 後的中國城宵夜,暗夜中的飛馳公路,雪地中走好幾個 blocks 找車位,Lyric Opera 的真假人生之戲。與好友在高塔餐廳中的怒罵嬉笑,義大利餐廳的龍蝦餃子與Tiramisu,北端 North Clark 街愛爾蘭酒吧的萬聖節。 傷心的、疲憊的,溫暖的、衝擊的,當然也包括與妻子第一次逛Michigan Avenue 的約會,一起聽CSO 兩位指揮共演的 Boulez 與 Barenboim 的Bartok 第一號協奏曲。

總有一日,一定要帶老婆和小子,再一遍走過冬夜的 Michigan Avenue。)
magmil

14 則留言:

  1. 從這篇文章中,我聽到了陳慕融的音樂,非常傳真,多謝Mingus兄分享!

    我心中最棒的演奏者,就是像Chen這樣的Real Artist,而不是像郎朗這樣flattering小丑型的音樂家。

    遺憾的是很多聽眾寧可選擇擁抱後者,而不願去細細找尋最真實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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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唉, 這真的是無解。

    不過, 站在多數人認同的(藝術)那端, 是較不孤單的。當你激動時, 有多少人陪你一起搖旗吶喊?

    「德」不孤, 必有鄰, 只是小貓兩三隻。別人的鄰居都是成千上萬的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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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我沒去過芝加哥,但對它的印象一直是座風大多雲且瀰漫著霧的城市,太陽似乎很少露臉.感覺上應該是個很有特色的地方...

    特別喜歡你描寫的這段"...高手與否, 指揮與團員最為知曉, 當他奏完下台時, 台上的 Andras Ligeti 與多數的提琴手(明顯與前一位鋼琴新秀演後的反應大異其逕), 多露出驚艷感動的眼光, 第二提琴的首席更是用力猛拍著自己的大腿..."這就是一種觀察的"眉角"吧,因居住地之故,很少上台北聽現場,因此看到這些描繪總覺得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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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朗朗的觀眾群有幾成是因為他"明星魅力"而去聽的?
    又真正去聽"音樂"的人佔了幾成呢??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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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To Woyte:

    許久不見!

    Chicago 又稱 Windy City, 指的不只是臨湖招風的強勁冬風與夏日溫馴的微風, 也是因為政治上文化上的動盪歷史。Chicago 的確是相當有特色的地方(包括幾個郊區的腹地), 當地人的個性也有綾有角。有些住過 New York 的人, 搬到此地後, 反而比較喜歡 Chicago。

    年輕時認識許多樂團的朋友, 常去聽他們的rehearsals, 也磨出音樂家的台上與私下互動氣氛與秘密暗語的敏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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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To HBK:

    以同理心的了解, 或許每個人從音樂與表演中, 所要求的, 所想得到的東西, 總是不同吧。

    不單是藝術「高下」的問題, 而是每個人的立足點, 樂趣, 愛恨, 都因為背景, 個性, 訓練而有諾大的差異。看戲, 看秀, 看藝, 看招, 看人多, 吃香不喝辣的, 都有。

    我是完全無法了解朗朗的魅力就是了。Gould 雖怪, 但mannerism 後面至少是一家之言, 自己的方法論與扎實的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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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現在芝加哥交響的打擊樂(不是定音鼓)首席是 Cynthia Yeh,臺灣臺北出生的。我以前一直誤以為她是豎笛首席(acting principal)Bruce Yeh 的老婆,誤會可大了。我也一直以為 Bruce Yeh 是臺灣出生的,後來纔知道他是在美國出生的。

    自從 Haitink 帶團以後,他調整了一些東西,大大地改善了樂團音響的質地。他把舞台上墊高的東西拿掉(據說是 Barenboim 加上去的),讓樂團的聲音聽起來不會那麼衝。Haitink 也讓樂團演得沒有那麼大聲,極弱奏的品質很好(以前哪有什麼極弱音)。Haitink 和 Muti 都可以讓樂團發出他們想要的音響,而且都很精緻、美妙,而且乾淨通透。但是 Haitink 不指揮的時候,樂團又把木板子墊回去,所以聲音又變得濁濁的。而其他人指揮的時候,樂團常常在自動駕駛(autopilot),像今年秋天跟 Andrew Davis 的孟德爾頌第三,連 Dohnanyi 的舒曼第二也有此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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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感謝你的update! 我也很好奇Haitink下的CSO是否依然壯美。Bruce Yeh 的表現一直非常出色(尤其是像Bartok與Stravinsky的現代曲目), 我也聽過他的 Chicago Pro Musica 的精采管樂音樂會。

    Haitink, 我曾經聽過他與Boston symphony的音樂會, 是走溫文節制一派的。至於Chicago 與Barenboim的表現, 以較為戲劇性浪漫派的曲目較佳(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貝九與全場Wagner的音樂會); 在Boulez的指揮下, 極弱奏的品質也非常優秀啊, 尤其是法國曲目。

    CSO 事實上是有些傲氣的, 別的指揮如果不是他們佩服的人的話, 就會毫不客氣地自己演起來了(老首席Magad 便成為實質的指揮)。比如有一次由曾演出交響情人夢的Macal代打(Barenboim 或 Levine臨時掛病號), Mendelssohn 的Italian 就如你說的on autopilot, 指揮還沒下拍, 樂團已飆了起來, 毫不給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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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真是抱歉,拖了這麼久才回舊文。

    芝加哥交響要演得雄壯威武也還是會的,像兩個禮拜前跟 Dutoit 的蕭士塔高維契第十一號。我本來以為樂團會給他自動駕駛,結果沒有,還使出吃奶的力氣演奏,讓我大為驚訝(或許跟第一樂章中 Jay Friedman 換弱音器還是什麼的時候,把東西砸到舞台上而發出巨響有關。)他們上禮拜跟 Robert Spano 的未完成也很美。

    說到極弱音,Boulez 的和 Haitink 以及 Muti 的不太相同。今年他來演藍鬍子的城堡,極弱當然還是做到,但是跟後兩位指揮那種"觀眾要豎起耳朵來聽"的還是不同。如果觀眾都是卡通裡的兔子,Muti 或 Haitink 到了極弱音的時候,就會看到全場豎滿了長長的耳朵。但是 Boulez 的就沒有給我這種感覺(並不是說他不好)。

    不過芝加哥交響畢竟還是比維也納愛樂要來得敬業,就算是他們非常不爽的指揮。Guenter Wand 來指揮的時候,樂團跟指揮的關係惡劣到了極點(就我所看過的團員的說法都是如此),以至於第三套節目整個取消掉,換指揮。但是布拉姆斯第一的演出水準還是有目共睹,並不像維也納會直接擺爛,端出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問過其他當時在場的觀眾,也是說演出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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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w 兄想必是比我資深許多的CSO之友。看你生靈活現地描述這些inside information,讓我下定決心想再找機會聽聽CSO的新進展、新聲音。

    至於Boulez 的極弱音「問題」,個人覺得與他作為現代音樂作曲家的角色有關,與他迴避浪漫詮釋與曲目也有關。作為一個非浪漫派,他的approach 對於動態的極端對比是相對不重視的。他的優點在於像是銳眼的老鷹般俯視曲子的整個結構,並直接明晰地勾描出骨幹。

    法國的鋼琴家Casadeusus 也給我同樣的感覺,極度的dynamics 在他們的美學呈現裡,並非一種他們想使用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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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Mingus 兄過謙了。您之前提過聽到布列茲來指揮幻想,那時候我才剛來,連音樂廳哪裡的聲響好都不知道,所以就在 Main Floor 底下聽了兩年的音樂會,聲音悶得很。那時很多曲目後來都沒有再演過,損失很大。

    歡迎 Mingus 兄回來芝加哥聽芝加哥交響的音樂會,樂團的聲音在 Haitink, Muti 兩位手裡已經非常不同了。樂團的人事變動方面,定音鼓首席據說已經在去年底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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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人不能只是懷舊的,也不能逕讓美好凍結在「不變的過去」裡,相當想用自己的耳朵去驗收CSO的改變。

    不過,我還是相當懷念Boulez 棒下的CSO,希望還有機會多聽幾場他們的音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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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I can't make it this time.

    I'd like to see CSO return to Taiwan with another conductor. Don't know when that's gonna happen th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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