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過後,再次聽到Robert Chen 的琴音,不是在Chicago Symphony Hall,而是在台灣的國家音樂廳。
自從1999年,Robert Chen 成為 Chicago Symphony Orchestra 的「另外一位」樂團首席,我聽過至少不下30場的CSO 音樂會。我與CSO現場的經驗與情緣,也隨著Robert Chen 成長,從剛開始入團時的磨合期,有時處在當時更大牌的另一位首席旁Samuel Magad 的戰戰兢兢放不開,一直到他意氣風發地引導頂級樂團將士用命的圓熟表現,多有親眼目賭 。
即便在高手雲集的CSO 小提琴群裡,Robert Chen 的表現絕對是從容不火、到味夠味的大將,毫無疑問是音樂界的台灣之光。從1999年起的Chicago Symphony 的錄音中,小提琴的獨奏,常可以聽到他短暫卻精湛的表現。
昨天與台北愛樂TPO 的演出,Robert Chen (還是不大習慣陳慕融這個名字) 一上台時,看得到稍露出歲月催人的痕跡。然而,那不過是外表罷了,當他一奏出 Ravel 〈吉普賽人〉超技的開頭長段裝飾奏 solo 時,我所熟悉的琴音又回來了,只是更加地雲淡風輕,全然自信的自在。
我直接想到的形容詞是:聽不到技巧與 ego 的遊刃有餘。吉普賽的風味雖弱了一些,不過亦符合 Ravel 的去民俗化精煉本意。歌唱式的、優雅精純的厚實琴音,仍將此曲的起承轉合、艱難技巧段落(左手撥弦, 跳弓, multiple stops),絕不含糊、乾淨俐落地攤在聽眾之前。
Saint-Saen的 Introduction & Rondo Capriccioso,是一首可以讓年輕提琴家大肆展技、意氣風發的曲子。小調的Introduction 部分,不疾不徐地入場,沒有搞過頭的憂鬱或如泣如訴,切分音的西班牙節奏也精準到位。進入後半的展技部份,Robert Chen 不外放高調,讓高貴的提琴靈動如銀蛇般滑順,扶搖直上。(心中不禁OS: 「唉,如果音樂廳的acoustic 更能完全襯托出琴的美聲瑰豔,就更好了。」)
如果說,音樂演奏可挪用的幅度色彩可以有100種,真正的高人只需用其中的一兩成,便可搭配出撼動人心的組合。招不在多,有神則靈,有誠則鳴。
高手與否,指揮與團員最為知曉。當他奏完下台時, 台上的 Andras Ligeti 與多數的提琴手(明顯與前一位鋼琴新秀音樂會演後的反應大異其逕),多露出驚艷感動的眼光,第二提琴的首席更是用力猛拍著自己的大腿。我則是第一次真心在國家音樂廳裡,忘情大喊BRAVO。
可惜,如同絕大多數的樂團首席,Robert Chen 並沒有留下太多的錄音。作為獨奏家,只有留下漢諾瓦大賽後不久的Tchaikovsky Violin Concerto (Berlin Classics, 台灣一直沒引進),我們也只能從像昨天般的現場中,得以參與一場滿足耳朵與心靈的饗宴。
(P.S. 如同 Proust 的瑪德蓮娜蛋糕之味,這場音樂會,打開了暗藏多年的記憶盒子與 involuntary memories。我在邊聽時,不由得在腦海裡閃過在芝加哥經歷的一切種種,。一個人的,有伴的,各個季節的。Concert 後的中國城宵夜,暗夜中的飛馳公路,雪地中走好幾個 blocks 找車位,Lyric Opera 的真假人生之戲。與好友在高塔餐廳中的怒罵嬉笑,義大利餐廳的龍蝦餃子與Tiramisu,北端 North Clark 街愛爾蘭酒吧的萬聖節。 傷心的、疲憊的,溫暖的、衝擊的,當然也包括與妻子第一次逛Michigan Avenue 的約會,一起聽CSO 兩位指揮共演的 Boulez 與 Barenboim 的Bartok 第一號協奏曲。
總有一日,一定要帶老婆和小子,再一遍走過冬夜的 Michigan Ave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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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篇文章中,我聽到了陳慕融的音樂,非常傳真,多謝Mingus兄分享!
回覆刪除我心中最棒的演奏者,就是像Chen這樣的Real Artist,而不是像郎朗這樣flattering小丑型的音樂家。
遺憾的是很多聽眾寧可選擇擁抱後者,而不願去細細找尋最真實的音樂...
唉, 這真的是無解。
回覆刪除不過, 站在多數人認同的(藝術)那端, 是較不孤單的。當你激動時, 有多少人陪你一起搖旗吶喊?
「德」不孤, 必有鄰, 只是小貓兩三隻。別人的鄰居都是成千上萬的大軍。
我沒去過芝加哥,但對它的印象一直是座風大多雲且瀰漫著霧的城市,太陽似乎很少露臉.感覺上應該是個很有特色的地方...
回覆刪除特別喜歡你描寫的這段"...高手與否, 指揮與團員最為知曉, 當他奏完下台時, 台上的 Andras Ligeti 與多數的提琴手(明顯與前一位鋼琴新秀演後的反應大異其逕), 多露出驚艷感動的眼光, 第二提琴的首席更是用力猛拍著自己的大腿..."這就是一種觀察的"眉角"吧,因居住地之故,很少上台北聽現場,因此看到這些描繪總覺得很有意思...
朗朗的觀眾群有幾成是因為他"明星魅力"而去聽的?
回覆刪除又真正去聽"音樂"的人佔了幾成呢??
呵呵......
To Woyte:
回覆刪除許久不見!
Chicago 又稱 Windy City, 指的不只是臨湖招風的強勁冬風與夏日溫馴的微風, 也是因為政治上文化上的動盪歷史。Chicago 的確是相當有特色的地方(包括幾個郊區的腹地), 當地人的個性也有綾有角。有些住過 New York 的人, 搬到此地後, 反而比較喜歡 Chicago。
年輕時認識許多樂團的朋友, 常去聽他們的rehearsals, 也磨出音樂家的台上與私下互動氣氛與秘密暗語的敏感度。
To HBK:
回覆刪除以同理心的了解, 或許每個人從音樂與表演中, 所要求的, 所想得到的東西, 總是不同吧。
不單是藝術「高下」的問題, 而是每個人的立足點, 樂趣, 愛恨, 都因為背景, 個性, 訓練而有諾大的差異。看戲, 看秀, 看藝, 看招, 看人多, 吃香不喝辣的, 都有。
我是完全無法了解朗朗的魅力就是了。Gould 雖怪, 但mannerism 後面至少是一家之言, 自己的方法論與扎實的訓練。
現在芝加哥交響的打擊樂(不是定音鼓)首席是 Cynthia Yeh,臺灣臺北出生的。我以前一直誤以為她是豎笛首席(acting principal)Bruce Yeh 的老婆,誤會可大了。我也一直以為 Bruce Yeh 是臺灣出生的,後來纔知道他是在美國出生的。
回覆刪除自從 Haitink 帶團以後,他調整了一些東西,大大地改善了樂團音響的質地。他把舞台上墊高的東西拿掉(據說是 Barenboim 加上去的),讓樂團的聲音聽起來不會那麼衝。Haitink 也讓樂團演得沒有那麼大聲,極弱奏的品質很好(以前哪有什麼極弱音)。Haitink 和 Muti 都可以讓樂團發出他們想要的音響,而且都很精緻、美妙,而且乾淨通透。但是 Haitink 不指揮的時候,樂團又把木板子墊回去,所以聲音又變得濁濁的。而其他人指揮的時候,樂團常常在自動駕駛(autopilot),像今年秋天跟 Andrew Davis 的孟德爾頌第三,連 Dohnanyi 的舒曼第二也有此現象。
感謝你的update! 我也很好奇Haitink下的CSO是否依然壯美。Bruce Yeh 的表現一直非常出色(尤其是像Bartok與Stravinsky的現代曲目), 我也聽過他的 Chicago Pro Musica 的精采管樂音樂會。
回覆刪除Haitink, 我曾經聽過他與Boston symphony的音樂會, 是走溫文節制一派的。至於Chicago 與Barenboim的表現, 以較為戲劇性浪漫派的曲目較佳(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貝九與全場Wagner的音樂會); 在Boulez的指揮下, 極弱奏的品質也非常優秀啊, 尤其是法國曲目。
CSO 事實上是有些傲氣的, 別的指揮如果不是他們佩服的人的話, 就會毫不客氣地自己演起來了(老首席Magad 便成為實質的指揮)。比如有一次由曾演出交響情人夢的Macal代打(Barenboim 或 Levine臨時掛病號), Mendelssohn 的Italian 就如你說的on autopilot, 指揮還沒下拍, 樂團已飆了起來, 毫不給情面。
真是抱歉,拖了這麼久才回舊文。
回覆刪除芝加哥交響要演得雄壯威武也還是會的,像兩個禮拜前跟 Dutoit 的蕭士塔高維契第十一號。我本來以為樂團會給他自動駕駛,結果沒有,還使出吃奶的力氣演奏,讓我大為驚訝(或許跟第一樂章中 Jay Friedman 換弱音器還是什麼的時候,把東西砸到舞台上而發出巨響有關。)他們上禮拜跟 Robert Spano 的未完成也很美。
說到極弱音,Boulez 的和 Haitink 以及 Muti 的不太相同。今年他來演藍鬍子的城堡,極弱當然還是做到,但是跟後兩位指揮那種"觀眾要豎起耳朵來聽"的還是不同。如果觀眾都是卡通裡的兔子,Muti 或 Haitink 到了極弱音的時候,就會看到全場豎滿了長長的耳朵。但是 Boulez 的就沒有給我這種感覺(並不是說他不好)。
不過芝加哥交響畢竟還是比維也納愛樂要來得敬業,就算是他們非常不爽的指揮。Guenter Wand 來指揮的時候,樂團跟指揮的關係惡劣到了極點(就我所看過的團員的說法都是如此),以至於第三套節目整個取消掉,換指揮。但是布拉姆斯第一的演出水準還是有目共睹,並不像維也納會直接擺爛,端出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問過其他當時在場的觀眾,也是說演出非常好。
w 兄想必是比我資深許多的CSO之友。看你生靈活現地描述這些inside information,讓我下定決心想再找機會聽聽CSO的新進展、新聲音。
回覆刪除至於Boulez 的極弱音「問題」,個人覺得與他作為現代音樂作曲家的角色有關,與他迴避浪漫詮釋與曲目也有關。作為一個非浪漫派,他的approach 對於動態的極端對比是相對不重視的。他的優點在於像是銳眼的老鷹般俯視曲子的整個結構,並直接明晰地勾描出骨幹。
法國的鋼琴家Casadeusus 也給我同樣的感覺,極度的dynamics 在他們的美學呈現裡,並非一種他們想使用的兵器。
Mingus 兄過謙了。您之前提過聽到布列茲來指揮幻想,那時候我才剛來,連音樂廳哪裡的聲響好都不知道,所以就在 Main Floor 底下聽了兩年的音樂會,聲音悶得很。那時很多曲目後來都沒有再演過,損失很大。
回覆刪除歡迎 Mingus 兄回來芝加哥聽芝加哥交響的音樂會,樂團的聲音在 Haitink, Muti 兩位手裡已經非常不同了。樂團的人事變動方面,定音鼓首席據說已經在去年底退休了。
人不能只是懷舊的,也不能逕讓美好凍結在「不變的過去」裡,相當想用自己的耳朵去驗收CSO的改變。
回覆刪除不過,我還是相當懷念Boulez 棒下的CSO,希望還有機會多聽幾場他們的音樂會。
are you going to the upcoming cso concert(s?)
回覆刪除however, muti won't be coming with them.
http://www.chicagoontheaisle.com/2013/01/18/breaking-news-riccardo-muti-facing-surgery-drops-out-of-cso%E2%80%99s-asian-tour-maazel-steps-in/
I can't make it this time.
回覆刪除I'd like to see CSO return to Taiwan with another conductor. Don't know when that's gonna happen thoug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