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8日 星期四

水上音樂


聽古典音樂久一點的朋友,一定有些曲目會下意識地、無差別地狂收。每次聽這個曲子演奏,不同的場所、心情,伴隨不一樣的人事物,就會顫動起不同的記憶。

對我而言,Handel 的《水上音樂》便是其中之一。 記得高中剛聽起古典音樂,同是對現代詩懷抱濃烈興趣的嫩青時期。對此曲的狂戀,起初無關音樂。比起音符,當時的我,對文字意象射程更具敏感度。

Water music,在當時,就從寫了同標題詩作的楊牧開始,供我不斷騎馳聯想幻想。我的腦中,交叉放映著 Handel、楊牧寫的片段、想像的、沒被寫出詩的片段斷句,音樂消溶成畫面,詩幻化成音符,在大河上上下下浮沈。

到了2012年夏天,造訪英國倫敦。傍晚先去Thames River 附近遛達,看水了好一陣,胡思亂想,但被磨尖的件件理路及困惑,跟斜陽映照的水面一樣,清楚不過。剛好又過去國立海事博物館的展覽會,聽到音樂學院古樂團 TrinityLaban Baroque Orchestra 的《水上音樂》現場演奏。受時差影響下,人樂合一,身體忽輕呼重的漂浮,似如沉到海底千哩,悶重昏沉,耳邊皆是深水的氣泡聲。

「水上」音樂,頓時變成「水下無見底」的迷幻音樂了。

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馬勒.Reset


世間有太多的苦難,和永遠洗不掉、捻不走的雜碎物。

好像開始懂了點馬勒。馬勒雖然瑣碎,但被龐大但有序的配器造構扎綁住,不顯凌亂。比起世間的紛擾凌亂, 他遠遠遠不夠亂、不夠沈重。

這是我為何喜歡 Boulez 的馬勒詮釋的理由。並不是因為他清除淨化了這些雜碎礫片。Boulez直接張開掌心讓你看, 其實不只材料,連綁住曲子的結構邏輯,同被髒污雜念之流侵蝕入骨。樂團「巨大重量感+清澈 texture」的精妙組塊,軍樂、Landler、牛鈴、翼號的配置,森林的、街頭的,攜手在「進擊的建築」裏共舞、時浮時沈。

然而,流毒纏身的大小縫隙, 隱隱透出光芒溫暖, 這是不沈溺、但也不過度沈澱,靜看一切的馬勒。


剛與弱



奇妙異數的一張蕭邦鋼琴協奏曲。


獨奏家 Leonskaja 打破既定性別印象,既陰猶陽,兩立無背反。遊走於剛強血熱的主導力,與幽微分層、活息的弱音體之間。她受到Richter 影響甚鉅,但不代表她的藝術「像Richter」。Leonskaja 習得的是一種表現調度的強幅度,強烈主張,裡面的有機組構卻是隨呼吸般細膩、隨意志堅強。其一。

一直打亂我想專注在鋼琴思緒、對這兩首曲子無比熟門熟路的指揮 Ashkenazy。伴奏,分庭抗禮,撐起了曲子的一大片天。豐沛立體細膩的管弦像,管弦配器書寫之「問題」輕如雲煙。刻板認為 Ashkenazy 欠缺存在感的人,該聽聽一號第三樂章,或第二號首樂章的管弦樂導奏。此其二。

捷克愛樂的文潤管樂群,近襯著風情千變的弦樂,對話非常高調,寧靜地強韌(quietly imposing)。其三。

三個要素、三種浪漫,「堅持己見」的來來去去,煙塵碎語,使得這張錄音可反覆玩賞,不只是「另一套Chopin 剛協」。

2016年2月3日 星期三

錄音,之外


我的心裡,總是住著好幾個人。近來沈溺讚嘆於一些後2010s 錄音的美聲之中,心裡出現另個聲音,物理現象的「爆棚」優勢,是絕對的、不可或缺的,或不能另行定義的嗎?

像是 Saint-Saens 的《管風琴》交響曲這樣浪漫大編制曲子的錄音裏,如去年提過的Slatkin/Lyon 國家管弦樂團唱片(Naxos),還有比利時的 Liege 愛樂管弦樂團版 (Cypres),挾著優異的現代錄音優勢,此曲的配器、聲部對話、細節和能量感,方能不被遮蔽打折地輕鬆入耳。

然而,在物理上「聲音重現的完整」之外,音樂表現的「爆發力」與結構本身感動力佔據了天平的另一側。

時間拉回到 60 年前,Cluytens 的和法國樂團的諸多 1950 年代錄音,在「美學」這塊場域上發光發熱。有如 Cluytens 與音樂院協會弦樂團這個1955 年在巴黎 mono 錄音,是個通透不過的「非詮釋」。聲音傳真度的「問題」,被轉移到「管弦樂團的血統和發聲」與「事件」的另外平面。特別值得注目的是,Cluytens 在Wagner 或俄國曲目上施展的激昂熱力,在法國曲目上,相對地直白。

第一樂章,指揮與樂團同執共弓,誠懇地一思一絲地,耐心打開 landscape ,聽者不會特別意識到「光是聲音」這個層次,Cluytens 帶你直接鑽入Saint-Saens 的樂念渦漩編髮裏。

Adagio,弦樂群的奢華略簡(錄音與樂團聲部的配置上),速度持中,完整推浮出這個樂章的誠懇尊貴,以及,弦樂層層對位的感覺血肉。一、二樂章到此為止,從 Adagio 到 Allegro,再回到 (poco) adagio 拱門三段體的必然性,被充分彰顯。畢竟,此交響曲四樂章的設計,其實是1,2=前半部,3,4 =後半部的結構。

第三樂章,Cluytens 開始加速,但仍是採用較為直筆斷然的句法,保留了Saint-Saens 配器的精緻度,也緊抓住邁向結尾必然性的 drive。這讓過渡到四樂章的 flow 變得一體無縫。第四樂章受到錄音動態的壓抑,未能完整重現Cluytens 直驅到光輝尾聲的聲音交疊與力道。但是,Cluytens 對於曲子結構的完整視野,並沒受到錄音的影響。

所以,錄音的完美或愉悅,只是聆樂創作樂趣的一部分。錄音傑出,但音樂本質貧血的唱片,處處皆是。遇到精彩的藝術巧手,從「殘舊古錄音」得到的情緒感動,並不會損毀打折。

不論古今,錄音亦暫可擱置,觀聽讓神經「魅惑馳走」的藝術力,才是「爆棚」的真諦啊。

當「我」,因為音樂、因為藝術,而產生映照出各式「更多一件的我」,才是這個我奮力要追逐的。

2016年2月2日 星期二

半面

德國近代作曲家 Hans Otte 的音樂聲響藝術, 佔據著一種絕對半面主義 (absolute halfism)。

Halfism 非意味著半調子, 你聽這套《聲之書》鋼琴曲集(1979-82), 得要沈住氣, 不宜先入為主, 也勿急著下標籤。

你聽了part I & II, 可能會斷稱他是 Arvo Part 之類的新性靈主義 (卻旋律殘缺剩不全, 唯剩堅進不回頭的類動機?),或承襲了 Reich, Glass 之類的樂念行進邏輯(但又去缺了強迫症般的段落重複?)。

一路走到到了 Part VI 或 VIII,你又會被 Otte 的半音不協和主義的之頑固死硬所困惑。一腳踩在 Cage 對沈默和聲音間的氣韻轉折(後現代; 機遇主義), 另手抱著古老的 Gregorian 教會調式, 再一腳又靈動地點踩管風琴延續聲的腳踏板。

週日晚通常是我的感性時光, 今晚被懷抱在《聲之書》的半感性裏久久不能自己。一般被視為最精華的「古典到浪漫時期」, 和其中衍生的戲劇修辭堆積學,像雪融盡沒發生過 、沒事一樣,本來無一物。Merely silently progressing, nothing else。

總佔了用了一半, 感覺好像誰都不是、沒有自己。美國前衛主義, 碰上老和聲老調性原則, Satie 力拼的聲音非存在感,鍵盤廢掉一半幾乎不靠低音,等等點點點。其實呢,每個誰誰什麼都是、都在,你我他不分。

這些半臉群聚來去,載配上一個絕對穩定的脈衝和詩尺,就是除了Otte 「他自己」之外, 誰都沒法給我的「聲音點入、點出、消散」的靜慰。

前世今生


EMI 時期, 那套繼 NAT 後的法國鋼琴系貝多芬奏鳴曲全集+ Mozart 鋼琴協奏曲若干(20, 21,23, 25, 27號)+ Faure 夜曲,Chopin 第一號剛協等,這些遺跡是 Eric Heidsieck 的年輕意發的「前世」。

在法國 Cassiopee 廠, 日本Victor廠 的 Mozart 奏鳴曲全集 + 協奏曲, 乃至 King RECORDS 發行 80末至90中期宇和島傳奇現場系列, 是他隨心所欲好逾矩、自斷筋脈的「今生」。

A Tale of Two CDs

嘗試一下新作法,看看把不同要素的唱片,圈在一起聽,會發生什麼事。 最近要不是淡白戲細 的Weiss,就是被浪頭剷過的Bryars 鋼琴協奏曲,或是 Khachaturian 小提琴協奏曲包藏花心的蠻橫潑辣,很極端。 不是連續的好幾個晚上,Weiss 的魯特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