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18日 星期二

小確不幸

本是篇長文,被我縮簡成這樣,以求它服貼現在自己的心情。

小確幸,與表面意義相反,是很沒有志氣、悲傷的一個詞。一方面,是當權者用來略施小小惠,來掩飾大暴走大不幸的工具。另一方面,是小民避開政治、避開現實、自我麻痺迷醉「結構性創傷」的一種幻覺機器。

「小小確實的不幸」,是接踵而來的「由不得我」之常態。不像「小確幸」,討喜、垂手可得,容易被資本系統吸附。學習「我的」受挫,或長線經營不簡單的中幸福,相對更有意義。

Werner Gura 的《冬之旅》,是個赤裸透明有血色的凡人。它所訴說的,是人生中的「小確不幸」的實態,不單單是一場傷風感冒,卻非一種呼天搶地、絕望與死亡深淵的垂死掙扎。

Schreier 的高音,逼迫著一種(過度)纖細、被捏被虐的情緒光譜。Fischer-Diskau 的中音,又是 angst-laden 地顫抖、焦慮莫名。這兩大典式的壓抑或抗訴,對於「缺憾」(Lack) 的焦慮陰影巨大,後面相對的是對於人事物掌控的領袖慾。

Gura 的聲色表現幅度,小而微差,一派冷調枯竭 (cold and bleak) 的灰心斷念。心,就徹底讓它死吧,身不死,而後生。

這樣的 Schubert,正視著小不幸,帶著強烈 Mozart 般的現實入世感,拒絕了浪漫主義「悲劇英雄」用沈重心靈綁架身體、一死了之的逃避 (這般的一了百了,事實上跟「瞬間滿足解決」的小確幸,具有共通的心理機制)。

小確不幸之後,要有體悟:有些錯步,不要再犯;另外的 happenings,不是你的錯,跟你無關,結局是你無力掌握,試過後該放下的。

換顆心,拆掉佈景,換批人馬,move on and keep on moving on。在小幸福與小不幸交替衝擊中,這是平凡的「流浪者」流轉得來的智慧。



2014年3月8日 星期六

攬鏡


Be not deceived. If I have veiled my look,
I turn the trouble of my countenance
Merely upon myself...

一、

Lise de la Salle, Anna Vinnitskaya, Edna Stern,屬於這個時代的鋼琴三姝。對他們的彈奏,你大可挑這裏那邊詮釋或某些樂句的骨頭,然而,三人的「圓熟度」和想像執行的全景,無庸置疑。他們的每張新作,在我是偷偷浮上的仰望。

最近重新愛上了 Ravel 這一套組曲《鏡像》,最大的原因要歸於 de la Salle 與 Vinnitskaya 在 Naive 的錄音。這套曲子光環輸給更超技、更有戲劇性故事的《加斯巴之夜》,其曖昧、曇花一現、且意象不均一的多鏡陳設,甚至比起德布西的前奏曲更難被理解喜愛。

這套組曲的名演,寬廣如南方一整片純白的棉花田。即便不提 Gieseking, Casadessus, Francois 這般的老而彌堅的試金石,在法國男性的中生代鋼琴家也有 Aimard, Bavouzet, 和 Tharaud 「抽象短歌」、「爽颯貴氣」、「清秀小格」這三種迴異的個性競演。

這兩女子能扮演的角色為何呢?並非雌性之舞的、西班牙的異國誘惑,而在於她們「迷惑與清醒」之間的混植特質。所謂的迷惑,是指一種形體將散未散的感覺,這是她們的「現在性」「進行型」。比照於這兩組,其他男性鋼琴家的腳步呆硬,甚至故作姿態。她們可以比男性清醒,也能比刻板雌性的媚態更柔軟,這是她們的延展性。

那兩位鋼琴家之間的差異呢?de la Salle 的線條較為俐落乾脆(見夜蛾或小丑的晨歌),易變且晶亮快意(volatile and quicksilver),屬法式正面表述的調光法。Vinnitskaya 在一派自然裏,相對地沉思(brooding) 的特質較強,跟同鄉 Richter 同樣知曉憂暗的表情。她的憂鬱鳥比起 de la Salle 較有失去方向的踟躕,小丑的晨歌也調配出低迴對比的樂句,讓人想起她在同位作曲家 G major concerto 第二樂章裏踩空之自省味道。想也知道,Richter 那樣鬱重如山的世界,回首太遙遠,小姝自尋自己的角落一境。

在拉威爾的鏡子裏,攬鏡自憐的,反而是男性,充滿執妄、敵對競爭,連自己水中倒影都要比較的 Narcissus。這兩位非女性主義的女人攬鏡,卻是放鬆自在,溫體的、恆常時間的日常。

二、

巴哈的鏡像,低音和聲的影子拉得深常,像是部「鋼琴管風琴」的前導聖詠。高與中音域的上部,由中間夾入的鏡子(踏板、錄音設配、場地的回聲特質),硬是倒映出下半部重crema 的濃渾低音。

我想這是 Stern 與錄音師商議後得出的「詩作」,將錄音變為「改編曲」的一部哲學 (arrangement poetics) 。



三、

週日午後,有人睡過的床舖,暖烘呼的。躲進去,打開小黃燈,翻開解說,按下 Play 鍵,Ravel 開始流逸奔馳。(不約而同地,解說中用了enchantment 這個字,跟我寫了一半文中兩姝之「迷惑特質」有某面的相通。)

房間的半面,不只是鋼琴的奔演,更像是面虛實互換的鏡子,反映出房間另半面的人的像鏡。

那張「相」,是什麼呢?一曲 Sonatine,持平不平的 Modere。斜對角,應現出另一個人的房間,數十年前,跛著腳的節奏,想要克服、模仿、超越巨人之手之足。

Ravel 引用了莎士比亞的《凱薩大帝》,第一幕第二景:

「...眼睛看不到己身
除非透過反射,透過其他的事物。」

沒有房間另一邊的人、景、音、鏡,反射繞射,再如何張大眼睛,還是看不清自己的。

2014年3月2日 星期日

CPE Bach 三百年紀念的兩大套壯舉


今年的三月八號,再過一週之後,即是 CPE Bach 的三百年冥誕。他的獨立時代,終於已經來臨!

大廠包括 Archiv, Erato/Virgin, DHM 等,都出了大套裝。可惜都是舊片重發集結,搶著熱潮的成份,多過對 CPE 的熱情。演奏樣式,也參差不齊,有些過於陳舊呆板。

如果你問我,Erato/Virgin 這套的 Koopman 管弦樂部份,和 DHM 那套 的 Staier 鍵盤樂部份,是這些大廠全集中,較為符合 CPE 兼具「疾風迅火」與「多感深海」樣式的兩個高潮。


( 上圖為 MDT 網站推出 CPE Bach 三百年 Special 專屬網頁 )

小廠紀念發行裡頭,誠意最足、更巨大手筆的,就屬 Brilliant Classics 和 Hanssler。Brilliant Classics 集結了CPE 各編制各式作品的 30 cd set 。Hanssler 更是預計在這個月底,一舉發行德裔女鋼琴家 Ana-Marija Markovina 的 CPE Bach 鍵盤作品,總計 26 張CD的新錄音大全集!!這才是 CPE 三百年紀念的真正豪氣壯舉。

Brilliant Classics 這一大套,在台灣已經發行,價錢不到 3000元,我已經趁著博客來打折時收入。30 張唱片裏面,包含了交響曲、協奏曲、室內樂、鍵盤樂、以及聲樂曲等五大部份,除了之前介紹過,約四五年前最高成就的 Capriccio 廠大套裝的多數片之外(其實沒完全重複),約有一半左右,是近兩三年的最新錄音。

這些採用古樂樣式的唱片,是全集中最讓人熱血的部份。比起 Capriccio 這一套「CPE 復興的先鋒作」,多數能更確實對焦 CPE 的時代感與演奏風格。這套,不只是在量方面勝出大廠,在「新樣式」的質地上,更是壓倒性地獨居龍頭。

如果你在讚嘆 JS Bach 之餘,想一探 CPE Bach 作品的獨立、多元性與份量,以及自1980年代中期以降的演奏截面史,直攻此套便是!

(唯一要挑剔一下,擔綱鍵盤獨奏的 Belder,偶爾像是需要多些色彩的「多崎作」。只是,即便是 JS Bach 的大作品,每位大師未嘗也僅僅提供一種主要色調 ?)

然而,更令人振奮、熱血沸騰的消息還在後頭。Hanssler 搶先在 Spanyi 在 BIS 廠的鍵盤樂計畫沒來及集結成套裝之前,直接一氣要發行CPE 所有鍵盤獨奏曲的鋼琴版全集!我看到發行消息時,差點沒從沙發上滾了下來!

Markovina 這位鋼琴家,在 Genuin 廠,分別於 2005年和2008 年,灌錄過 CPE Bach 的兩套奏鳴曲,算是識途老馬。為了完成這套全集,她在近十年間苦心研究 CPE 的作品。我在 Spotify 試聽過前二作,詮釋上屬於細膩即興中顧著整體架構的處理。希望這套新錄音巨作裏,她能增進表現的光譜幅度:在CPE 一些狂飆精神的曲子中,貫注更大的鬼氣熱力;慢板多感曲,能多些幽深不知處的餘韻。

網誌上已經重複過多次,CPE Bach「王子復仇計」的復興運動,一大關鍵就在鋼琴演奏樣式的多元與成熟!一個世紀前的大巴哈,也是藉著好幾波世代的鋼琴大軍 (Edwin Fischer, Gieseking, Gould, Schiff, Hewitt 等) 侵地掠土,再橫向連縱回溯古樂器與古樂運動,才能大國崛起的。

今年各大小廠,趁著 300 年紀念的順風大馬車,陸續推出了不少 CPE Bach 單幫的佳作,需要另闢篇幅來介紹。



A Tale of Two CDs

嘗試一下新作法,看看把不同要素的唱片,圈在一起聽,會發生什麼事。 最近要不是淡白戲細 的Weiss,就是被浪頭剷過的Bryars 鋼琴協奏曲,或是 Khachaturian 小提琴協奏曲包藏花心的蠻橫潑辣,很極端。 不是連續的好幾個晚上,Weiss 的魯特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