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5日 星期三

身在龍安寺

1)我從John Cage 學到的是,勇氣。

即便聽過了各式的現代音樂,包括許多日本作曲家,Cage 的《龍安寺》,是特別讓人驚嚇,也最為日本的作品。

讓人驚嚇的地方,並非它有多麼噪音、焦慮、大小聲、戲劇性。讓人困惑卻著迷的,是它沒有戲劇,無從可預測起。音樂的旋律、規律與可重複性,讓我們有歸屬的庇護殼的感覺,也讓我們愁苦時特別想寄身音樂。Cage的作品卻無天無地,沒有三面牆的劇場。

你只能雙手一伸,裸足摸黑前進。(到最後,你會忘記黑暗,剩直覺身動前進。)

剛開始,打遠處而來作為「心跳」的打擊鼓點,提供不定拍的低音。其他任性來去的樂器,oboe, flute, trombone, 人聲等,所傳達的並非可辨識的持續旋律或發展,而是偶然閃現「我在此」的存在感。行進,可以無限延伸,也可以在任何時刻停止。

鼓點與oboe 起落產生的無寂,讓人想起某些尺八的氣氛,然而,聲響是完全現代,與日本雅樂有違和感的。

這張鬼魅般唱片,或許沒辦法聽第二次,因為會破壞掉 Cage 在當中安排的隨機性,它無機無常的魔法,也會消散。

《龍安寺》,是偶然經過、不再復返,間歇硬存於腦裏的一片砂洲。

2) Cage 的思想與實踐應該綁起來稱為「作品」,他的作品,即是一種無作品、無作為,「齊物」的武器。

聽了許多Cage 作品之後,從一團 blur, chaos 當中,慣性期待的你會停止期待,音樂何時來去、樣貌,已無所謂。

漸而生長出的,是腦中的指揮家。你不需要音響唱片,開關打開,所有的環境聲音,都變成可欣賞的「作品」,音樂與聲音之間失去了「階級感」,不再被過濾。音樂,可以被關掉「作品-我」之間的戀慕。這樣的作品群,也失掉了「藝術作品」的界線:管他是4分33秒,80分鐘的馬勒,還是三天兩夜的「人耳收音機」。

不管你是站在街角、坐在愁城、坦身鄉野,只要勾出時間,用你的腦去調度細品所有的聲音(包括想像的、記憶的),你就在創造作品,你就在吸足所有聲音存在的衝擊與養分。腦可以勾選指揮,車陣呼嘯出來的風聲,神經訊號的聲音,叫賣阿婆的喉肌氣聲,機器微弱哼聲,蟲叫,大小前後,都關乎你的生存樣貌,蜂擁而至。

腦的開關一關掉,像是魔法消失,所有的聲音回到日常的一般溝通性,無所謂性。

一直不關掉,是會瘋狂的。

當你不會因各樣的聲音被迷惑或瘋狂,心,會達到無常的平靜。聽到什麼,沒有特別快樂或不快樂,沒有「差異」,都可吟味。

於是,接下來的 the Real Lee Konitz,單管卻聽不到self-expression。味覺齊物了後,不專心當中,無意留住什麼的你,聽到了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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