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17日 星期六

矛盾


「vivarte 60cd collection」的圖片搜尋結果

趁博客來大特價之際,以一千出頭的三折價錢,入手了這套Vivarte 的60cd 精選集。光論價錢與曲目,鐵定是今年最超值的一套。

開箱聽了十來張之後,心裡有以下的想法。

之一:集中於 80 末期、橫跨 90年代的 Vivarte, Seon 錄音,有著明亮開放的聲底。韓國的轉錄製作,大多數錄音稍微硬朗刺眼了些。我必須用 Bedini Clarifier 消磁器刷過,才能將一些數位感毛邊移除。

之二:除了沒附聲樂曲目的 libretto 之外,厚厚夾冊裏的英文解說完整,應該是原來發行的原文照登。離最 cutting edge 的研究,或無法相比,但樂器選用或考據資料等並不缺,至少說明了樂手的取捨立場。

之三:直接以結果論之,60 張裡頭,會常拿出來聽的,可能不到三分之一。主要是古樂演奏典式的問題,雖然不是無法接受的 1960 年代前傳統肥厚大樂團巴洛克,以最優秀的德法義歐洲古樂團標準來檢驗,這些「偏北美」,偏保守荷蘭派的詮釋,聽來紀律嚴明,速度動態不拉扯,平順悅耳舒服。但美中不足的是,樂團與獨奏的個性相對缺乏,也完全不見即興或繞指柔轉折的韻味。

此套全集的兩大台柱,應屬荷蘭大提琴家 Anner Bylsma 與加拿大古樂團 Tafelmusik。Bylsma 的90 年代初期 Bach 無伴奏全集(以及之前介紹過的Kuijken 兄弟 Telemann Paris Quartets),應該是整套最值回票價的一部份。他參與的一些古典主義後室內樂,如 Schubert piano trio, Quintet,或Brahms cello sonatas 等,嫌它四平八穩了點。

對於專攻巴洛克中後期音樂 Tafelmusik 這個樂團,我有著矛盾的兩種看法。演繹風格來說,Bruno Weil 這位德裔指揮,比起元老指揮 Jeanne Lamon 較為中庸的 approach,詮釋上多了些緊張感與冒險精神,特別是兩張 Haydn 的交響曲,以及 Mozart 的安魂曲,可以與最好的版本互相較勁。

以《四季》或《水上音樂》為例,Lamon 多半照譜宣科的詮釋,前曲夾在靈逸雲遊的 Beyer (Zig-zag) 與騷動揉捏詭異的 Seiler (Harmonia Mondi),後曲夾在迅捷超技的 Concerto Koln (Berlin Classics) 或是充滿舊東德遺風銅管華美的Guttler (Berlin Classics) 中間,實在沒能太引人目光。Lamon/Tafelmusik 平易近人的味道,較適合咖啡廳裏背景播放,不適獨自面對,感受音樂的活生生衝突掙扎。

不過,跟冬天也有關吧。聽著聽著,量累積到一定程度之後,心突有一轉,Lamon 的古樂演奏,讓我不時想到在美國孤獨生活中,相對簡單平實的日子。這是理性與情感,時空交錯的包覆下,矛盾的開始。

10 年前左右在美國時,或許跟自己當時古樂「民智未開」的氣氛有關,需要的巴洛克音樂,其實不是有綾有角刺激感的詮釋,我希望在不安與許多變動之中,得到相對的安穩與閒適,有種冷冽中依壁爐取暖,或者是雪融中驅車不趕路的 smooth 味道。

雖然,在寒冬湖邊暫歇喝著咖啡,配上大膽瘋狂聲色躍動的 Biber 或Telemann 詮釋,也會很對畫面,那畢竟並非我腳下走過的畫面。

不會擦槍走火,安穩如 Buick 奔行在寬廣大路的巴洛克樣式,已經脫離現在的聽感甚遠,但仍以一種腦褶皺印記的方式,翻印存活了下來。

我自己是「回不去了」。然而,對此樣式,以及偏愛欣賞此道的人,應該有所排斥嗎?

台灣的聆樂品味與品牌情節,無疑是偏歐陸優越論的。這導致我們的聽感與標準,偏向歐陸中心的傳統(世界幾大樂團) 與前衛(古樂運動),沒有意願去瞭解感受英美(以及北歐或波蘭、捷克等歐洲邊緣之聲)因地而異,吸食不同陽光空氣水的美學。

音樂,不應該以絕對主義的「內在價值」(intrinsic value) 觀之,哪種樂器,哪一個版或曲目就等於如何如何。是否沒有絕對好壞,因時、因地、因人之差異,枝節出對音樂不同的需求與變形?之前早有如此想法,在確認自己方向的同時,是否應回歸開放的態度?

「那不是現在的我,我也不會再「重蹈覆轍」。但那是可能潛在的一個我。那個我裡頭,有另外一個微張的局的場域、記憶血脈與情感路徑。」

Bylsma 用 cello piccolo,Asperen 以室內管風琴伴奏,「沒有特色的」穩重 Bach,整個房間頓時滿漲溫厚的熱空氣。低調的 "background listening" ,配上特殊的場景、對話或是內心獨白,達成某種歪斜的平衡。

12 則留言:

  1. 嗯,真巧,昨天才跟朋友在討論巴洛克音樂及古樂演奏的演進。

    80年代英國的古樂團,以及像Tafelmusik這些樂團,同樣是第二波古樂運動的元老。那種速度稍快,但仍算四平八隱的演奏方式,已經給人一種很清新的感覺了。

    然而,有MAK,Concerto Koln,以及Il Giardino Armonico (IGA) 這種更大膽的風格,相形之下就失色了。音樂表演,說穿了,需要engaging。這因人而異,從音樂本身,到演奏方式都很有關。不過就演奏風格而言,speed跟contrast最能引起人的注意,也是正常的。

    許多音樂本身其實並不是特別出色或是有意思。年輕的古樂團,能夠讓不起眼的音符,綻放出新的生命,讓音樂更加engaging,某方面來說,我們更聽到的是音樂家自己的特質。

    我覺得,另外重要的一點,是有沒有真正自己練過那音樂。畢竟,親身參與music-making的過程,很多地方的表達會有更深入的了解,有時甚至會有更開放的態度。因為,最終的演出,很多決定上是經過一定認真的思考。之後在聽別的錄音時,有些大方向不見得會改變,但一些細微的地方,會有「真有趣的詮釋法!雖然自己彈不會如此」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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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所以,非基本教義派的古樂,無關最初的原真(originary authenticity),而是在歷史情境之研考意識下,的個人原創表現主義吧( to seek out what makes musical/creative sense in the historically-informed context )。

    歷史情境與個人創造性思考,其中是有矛盾的tension 在的。看高手如何在各種條件選擇中,找出漂亮有力的solutions,同時是古樂樣式吸引人之處。

    Lamon 這類 middle of the road 的清新感覺,是多數人較可以接受的,也比較癒療系。

    最近看到一篇Tharaud 的J.S. Bach 鍵盤協奏曲的樂評的結語是:
    「失序時代的有序音樂。」(Well-tempered sounds for ill-tempered times)

    每個人在音樂(特定作曲家、風格、曲目)中要找的到底是什麼?是癒療,是情緒上的錨心 (emotional anchor),所以可以面對失序現實的焦慮與痛苦?還是強度的刺動、表現之淋漓盡致,可以不計代價,完整燃燒享盡生命 ( to enjoy life to its fullest) ?

    選項不只這些,也有重疊之時之處。因此,絕對的真理與涅槃途徑是不可能的。

    聽者與演奏者亦各自有所需,有所求。如果自己能演奏,自然更能判斷選項的種類與技術上的實際問題與效果。這方面,在你的 blog 還請多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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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同意。哈哈,好個「癒療系」,如「療傷系歌手」一般~~  

    其實,要從音樂中得到什麼是很重要的出發點。當和原先的預期不符的時候,那種衝突所會帶來的反應和結果也是不同的。

    高中以前雖然接觸許多巴洛克音樂,但多當作是華麗,舒服的音樂。需要找可以讓情緒動盪的音樂,大有Brahms,Mahler,Shostakovich等。

    不過近幾年接觸更多古樂以及MAK主導的古樂風格之後,真的是開啟一扇大門。原來,這時期的音樂可以提供給我的,居然更多。一部原因是曲目本身,另一方面當然是演奏風格,二者不一定能做出完全的區隔。

    這種「衝突」的不同反應其實很有意思。我放過Savall超極快的卡農給我的前室友。他拉過大提琴,演奏過這首,是「傳統」的approach,聽完後直呼「怎麼可以演奏得那麼難聽!」但給他聽了MAK演奏的Rebel,他卻又稱讚說「超過癮」,疏不知MAK演奏的卡農,勇猛程度不下於Savall。

    嗯,真的authenticity今天不可能達成,而且說實在,要追求到也不太有意義。這也是古樂運動,從80年代自我膨脹的"authentic performance"一詞,改成今天更常看到的"historically informed performance"。

    回到之前回應的,如何使音樂engaging,是個不斷在演進的東西。Leonhardt 1950年的錄音,到2000左右的錄音,風格改變許多。Pinnock 早期生硬的彈法,與近來的轉變差異也很明顯。

    BTW,我老師前一陣子跟我說,Leonhardt最近開了他最後一場音樂會了,將再也不公演了。為此,老師心中有種莫名的感傷~~ 想到我也無法聽到雷老的live performance,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點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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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古樂演奏(historically conscious exercise) 的結果與效果,到底是演奏詮釋所創造,或是曲目本身就有,真的很難區分(其實大多數得要多歸功前者)。

    不像古典主義之後的曲子,作曲家全替演奏者安排打點好了。

    拜這套全集與之前Leonhardt 小全集之賜,我也注意到, 他的 80, 90 年代左右後演奏較為 flexible and lively 。當然,要找更青春活力的,還是直接聽 Rousset 或 Borgstede 等中青時代。

    的確,聽到這位影響甚鉅,打開古樂之「現代」的老大師已不再公開演出,有些物換星移的感傷感慨。

    待會找出他 25 歲左右,恐龍慢食、近乎宗教冥思的 Goldberg 或the art of fugue 來聽聽,回首一下古樂的來時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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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season's greetings......

    merry christmas & an early happy new year to you and your fam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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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Gunar Letzbor談到他和其樂團Ars Antiqua Austria的音樂演奏理念,擷取一段用它來回應,再適合不過:

    "a piece of music which is already familiar through canned music can suddenly be perceived as "New Music" when directly encountered in a concert. A piece composed yesterday, but not manifesting new ideas, feelings or musical material is "Old Music". ........... A piece, 300 years old, never heard before, played by musicians with fervent hearts and souls and imagination and with all the means of expression now available to us, is "New Music". "New Music" can therefore only be created through the fitting interpretation."

    enough sai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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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To KS:

    Thanks for your warm message.
    Enjoy the rest of your year and may you have a great year to come.

    To Deadlockcp:

    類似 sketch 甚至是skeleton 的古樂譜,像是未完成的畫布,邀請著不同的新想法與作法來填滿。

    祝你有個美好溫暖的假期。

    我正聽著Christophe Coin 領軍的 Johann Graun Gamba 協奏曲,小小歇中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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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謝了!
    之前回文時忘了祝您及您的家人佳節快樂~~~

    古樂譜固然彈性甚多,但作曲家「龜毛的堅持」仍然出現在許多地方。像是F. Couperin在譜上明確規定彈奏者裝飾音不可以胡亂來,要乖乖按照他所列出的規矩,不然會破壞他的feel (當然啦,還是給彈奏者一些僅存的自由)~~ 有時錄音聽到反覆的裝飾音不同,不見得是音樂家的即興,而是Couperin的個人意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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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嗯,果然內行有門道。

    可否推薦一些Couperin 的大鍵琴錄音,各家有哪些特色? 例如,新與舊版的Rousset 錄音不知如何?

    最近想找一些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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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一來就看到勸敗文,真糟@@

    祝Mingus兄 2012年鴻圖大展,平安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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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好在您人在美國,勸敗不到那麼遠。

    也祝你一切順遂,有刺激,有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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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這你有所不知,信用卡剛好在1~3月推出amazon購物5%的回饋,這下加強勸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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